“咱们家菜地才搭建好没多久,眼看就要收获一批新鲜蔬菜了,一想到要舍弃它们,我就扎心挠肝的。”
颜笑戳着桌上的饭菜,心中一面感慨时运不济,一面口齿不清,“你说,如果盘山不能落脚了,我们要逃去哪里?我听人说,再往南走就是沛县,北边还有个易守难攻的德州,听说驻守在德州的将军是为数不多的一个厉害人物......段长决,长决大大。”
段长决兀的抬头,对上颜笑鼓着腮帮子佯怒的模样,表情很是茫然。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算了,看你这样一定是没听了,”颜笑摇摇头,筷子指向段长决面前那盘红烧肉,“我要吃那个。”
段长决忙不迭的替人夹了好几块,颜笑乐不思蜀的风卷残云,也不忘含糊的开口:“我说,段将军,你要是忧国忧民,那就干脆答应顾丞相的请求,走马上任好了。匹夫无罪,但若不任贤使能,在此危难时刻,不为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其罪可诛啊!”
段长决不置可否的顿了下筷子,默默埋头夹菜。
颜笑叹息,这人怎么就那么死脑筋呢?
自那晚知道段长决是个怀揣国家机密的人物后,颜笑就常常看见段长决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也明白他为什么老是三更出五更回,日理万机的样子,说白了,是实在找不到一个可以放心交出虎符的可靠之人。
也难怪那堂堂顾大丞相不远千里会老友,还是个总给他吃闭门羹的老友,原来是介怀那枚延续郭家命脉的虎符,那枚可以号令郭氏三万精兵与无数誓死效忠的影卫的虎符!
她就说那顾瑾看着第一眼就不像个善茬嘛,果真如此!
虽然郭氏辉煌不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年也并非没有东山再起之意,但甫一燎燃又被覆灭,多是因为无人知晓那主导生死的虎符到底落入谁手,当真力不从心。
除了顾瑾,天下恐怕再无第二人知道它的下落,亦有多少人为它的蛛丝马迹头破血流却一无所获,其中当然包括权倾朝野,垂帘听政的太后。
颜笑当时知道这个时,惊得嘴巴里能塞进一个鸡蛋,半晌才缓缓赞许:“那个顾瑾没有把这秘密告诉太后老巫婆,还是挺有良心的。”不然早派人追杀至此,哪里有他们现在安宁祥和的生活。
段长决对顾瑾的态度依旧三缄其口,所谓背叛一次,便有无数次,被捅过一刀的人怎会给机会再让人拔刀?如今那顾瑾还没有对他下手,不过是对死去的郭均心有愧疚,若哪日时机一到,为了滔天权势,牺牲昔日好友又算得了什么?
当然,这些话他不会对颜笑说,这丫头说他死脑筋,却是她想的太过美好罢了。
也不是没有想过利用这虎符去报仇,去泄愤,但他深知如今的情势千回百转,放手一搏固然痛快,可要他生生断送郭家最后一方保存的势力,实在万万不妥,需从长计议。
那时候他是这样想的,如今看着大快朵颐的颜笑,他又动摇了。
只她,是绝不可卷入其中的。
这个女子闯入的不早不晚,偏偏在他最难以抉择的时候。若是早些年,他还是个快意人生的段大将军,必能给她最周全的保护,若是再晚些时候,不论大仇是否得报,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他死了便什么也没有,也不会徒留任何遗憾,若他还活着与她相遇,定然也会过上共话巴山的宁静生活。
偏偏,偏偏是如今这个时候。
听她还在唧唧喳喳如鸟雀般清扰的声音,他心中微沉,此刻这样听她在桌旁聒噪的日子,不久就要结束了。
颜笑可不知道她家夫君现下心思多么沉甸甸,吃饱喝足,该逃难逃难,想去做将军就去做,哪有那么多人生抉择无法释怀。
本来嘛,她已经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或许是她捡回一条不属于她的命后想得开,或许是在这里农家日子过得滋润舒畅,心宽体胖不少,让她偶尔顿悟人生真谛什么鬼,总之她明白,上辈子有遗憾,没能及时对学长大声说出告白,也没有尽心做个孝顺女儿陪在爹妈身边,这辈子若再不珍惜身边人,不放手去做想做的事,那就真的重新枉活一世了。
“算了算了,”颜笑深知段长决这样固执的人,说得好听是执着追求理想不变,说的不好听就是冥顽不化不可点通,一念之间而已,也不再浪费口舌,“你再恍恍惚惚,菜都要被我吃完了。”
段长决缓缓回神,一言不发,和和气气的吃完这顿家常饭,眨眼间,他扛着锄具又要出门,颜笑不慌不忙的拦住他:“你为什么要交出虎符?”
段长决一愣,似乎被醍醐灌顶,又似乎更加浑噩。
“你肯定想要给郭均报仇,可是朝廷缺乏抵御之力,你想交出虎符助这个国家一臂之力,又不想亲自出征替杀友仇人争夺江山,但不争,又等于视国家安危于不顾,是不忠不义之人,对吗?”
段长决轻轻捂住她的唇:“我并没有想那么多。”
颜笑拉开他的手,很是胸有成竹的样子:“你想干什么,就尽管放手去做。大概我有点自恋吧,觉得你现在有些犹豫,可能也有我的原因,不过夫妻是同林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嘛。”
段长决又是无言以对,他不是个会宽慰人的人,也没有多少心思去抚慰颜笑同学那颗少女心,只淡淡点头:“我自有分寸。”
颜笑如同不放心儿子晚归的老妈子一样叹了一口气:“我也只是随口说说,要真计较起来,我是不想你去出风头的,哪有妻子放任丈夫流血而不提心吊胆的呢?况且这五洲祸起,朝代王国更迭起伏,如今大裕国佞臣当道,外戚专权,光靠顾瑾那几人当然拯救不了。物竞天择,大裕国国运衰竭,走向灭亡也是可以预见的。”
对于颜笑来说,不论现在打成什么样,多国怎样敌视,到千年后依旧是一家,只是这流血并吞的战争必不可少,作为后人,尽管并不是这个时空的,也颇有看着自家兄弟同胞残杀的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话谁教你说的?”段长决一改往日面对颜笑各种口出狂言的云淡风轻,肃着脸十分吓人。
颜笑舌头打结:“没有......是我自己,呃......”
段长决并未难为她,只是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叹息道:“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辞,断不可再说与其他人听。”
颜笑一颗心落下,欢快道:“那我只在你面前说。”
见她转瞬欢欣的表情,段长决想起什么般,放下锄头回到卧房到最底下的抽屉一阵摸索,那地方从未引起颜笑注意,东西物什也从不放在那里,没想到里头有一个宽深的暗格。
她夫君什么时候弄出来这么个鬼祟的地方,她从不知晓。
段长决几下掏出一个锦布包裹的玩意来到她跟前,颜笑老大不乐意:“原来夫君大人还藏了私房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