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下去了,大风迎面吹来,远方黑沉沉的云天下,是铁一般的群山。又一个夜来了。
火焰在跳动,风在呼啸。铁甲,军盔,圣主之徽闪耀着寒光。武士们就围坐在忽明忽暗的营火旁,剑矛放在手边,谁也不说话。
许多人都在想着战场,白日倒下那么多英勇战士的地方。想着征服千里,最终在这里献身圣主的英豪,甚至就在太阳落山前他们还在呼吸,还在大笑,在英勇的嚎叫。那些他们留下的酒袋什物甚至还带有余温,仿佛主人不过是暂时离开一样.
也有许多幸存者。甚至就在圣埃斯大旗附近,素以刚强著称的干尤德底武士当中也有人放弃了战士的矜持在呻吟,不时有人长声呼痛。
到处是铁青的脸,一些少年(虽然他们以前几乎全上过战场)被白日那激战的惨象震慑,原来战争并不全是胜利和光荣,一日之间看过那么多破碎的盾牌和身体之后,他们不由暗自得产生了庆幸和恐惧的混合心理。但更多的人是愤怒得急不可待,尤其是那些亲友死在战场上,部下损失的很多,以及看重荣誉和信仰更甚于生命,没来得及上战场和还没有杀够的骑士们。跃动的火光映照在那些人脸上,正象是一条条惊惶不定的蛇。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时投向那个城塞,这场杀戮的根源,投向那城头上那恶魔也会退避的,要塞真正的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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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墙上的男人正在看着他们,这些人。他粗壮但更显高大,满头乱发让人看不清表情,,借着火光可以辨认出那一身黑衣上许多白天添加的暗色,一柄真正的大斧就依靠在他身边,无论身柄都纯为乌黑,血刚刚凝结,一些金发粘接在刃口上,随风呜呜翻动。.
多少好汉断送在他手上!那是许多壮士,英勇少年,还有迟暮英雄的热血,可他全无动于衷。一整天,不要说是紧张,他连汗也没有多流一滴,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什么表情,好像平常做什么事一样,就那样皱着眉头,侧身,退步,上步,手挥下去,就把对手劈杀,其间他不恐惧也没有激情,只是熟及而流,自然而然。
摧毁森林,把树木连根拔起拦腰扫断的浩劫也是很自然,不会有什么情感的。在白日那暴风般的屠戮里,无数的英勇和疯狂碰撞在一起,流血成河,双方都有许多本想活下来的人死去了。
西方来者该是见识过青城人的强悍了,即使现在不过是一群“商贩和厨子”,海上民族的后代在这被逼上绝路的时刻又迸发出了祖先的勇气,许多年前他们登上海岸,抢得大片土地,决不能只是靠诈谋和财富。昔日西海战士的血液燃烧,使得小人成为勇士,懦夫无比英雄,就在十倍之敌不停歇的猛攻当中,难民变成了军队,他们拼命射箭倒油,情急之下照准登城者抽出城墙上的砖石就砸,全然不顾雨点般的箭矢,他们笨拙的伸出刀剑,向圣军身经百战的贵族武士挑战,昨天的普通人为恐惧愤怒绝望驱使,战斗得简直像是忘记了死亡,只有当鲜血流尽,最终的疲劳来临,才成为又一个无名战士的传说。
现在,战斗稍歇,暂时活下来的人们三三两两的靠着城墙喝水,啃食干粮,他们谈着以前作过什么,还有什么没来得及做,以及烦人的债款,家乡,老婆和孩子,所有这一切可以让自己暂时远离这血腥战场,从新为人的事情。有人在默默流泪,暗处有人翻了个身,继续发出讨厌的鼾声,想来枕尸睡觉并不舒服,何况在他旁边有人一直在叫谁快给自己补上一刀。
所有这些人都差不多,学徒,小贩,或是农人,早已安于长久的和平,也就是那种太阳升起又落下,烦恼和希望每天继续,床上出生床上死亡的历程,平凡之极的人生
而现在,战争直接把他们推向了不同的尽头。
恐惧者,混乱者,毫不畏死但麻木疲惫不堪的人们,还有少数送饭和抬尸体的本城居民,没有人愿意靠近那沉默的黑衣人。毫无来历杀人如草,这样的人,甚至就是看一眼,也是一件危险和讨厌的事。
何况就在几步之外望来,那人身边的黑暗竟比夜色更凝重,让人看不透,仿佛其中有无数非人间的东西在喑呜嗤姹,在悲号怒喊。
就像是传说中的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