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轻轻摇曳。
那个人侧躺地上，脸朝着外面很长时间一动不动，应该已经睡熟了。
于是思树伸手把当被褥的熊皮掀到一边，自己尽可能无声的起身来。
她先活动活动手脚，略微整理了下仪容，再一伸手把剑拿上，然后掂着脚悄悄离开了。而那人一点没有察觉。
现在她独自走在夜下面了。
这山边的草地十分平旷，只三五颗树点缀，天空晴朗无云，有不少星星在闪。鼻中闻到的是花的夜香，入耳的除了流水潺潺，虫鸟声声外，还有那匹马在嗤嗤的啃草。
很温暖。
思树呼吸着深夜的清新，心情渐渐变得愉快起来，很快她就找到了地方。
那是一坳浅水，与河道之间有凸出的青石隔开，四周密布丛树，水潭不大不小，清澈见底——白日里她一看到就喜欢上了。
星光下河流如玉带般悄声流涌，而这水潭就似镶嵌在玉带上的宝石，手只一撩，便到处乱琼碎玉。
水当然也是凉凉的，浇在头脸上面非常舒服，一下子就把灰尘汗水还有一天的疲惫冲走了，精神为之一爽。
“要不要到水里去洗洗？”
这念头刚一出现，她就觉得面上烧了起来，一个姑娘怎么能起这样的想法！太不知羞了！
可是……实在太热太累了.自从那天以来她每天都是一身汗,手脸上还涂满了防蚊虫的草汁,衣服也没有换洗过……这里没有一个人,天又这么黑……
于是最后她还是解开了纽扣。
水里面阳光的气息没有完全退去，但是微风扬起轻轻的波浪碰触过来，还是让她的肌肤免不了阵阵战栗。
思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好久没有像这样了。很多年前，她最后一次溜出来在泉水中洗浴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小女孩。比起那时，现在，真太不同了。
她就快十八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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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思树起身之前，这个被叫做严五的人就知道了。
但是他一直不动，直等到那轻轻的脚步声已远，才终于坐起身来。
这黑衣汉伸出树枝将火堆拔得稳妥，然后开始迅速而有条不紊的做准备。他先是整理了一下身上结束，然后便在腰间挎上弓，刀，接着就抄起枕下箭壶背好，用手细细捻出十来支好箭装上——这才算一切齐备，终于出发，跟了过去。
他的步伐很大，很快那个蓝白的身影就在前方若隐若现了，于是他掌稳了刀柄，控制住自己的速度，将身形隐匿在山树的阴影中，远远掉在女子身后，慢慢行进。
就算思树这个时候转过头来也不会有任何发现的，黑衣藏于黑暗，碎步几乎没有声音。这大汉实在是谨慎小心，若不是他身上免不了偶尔有一两声响动，离得再近，你也无法肯定那影子到底是风吹树摇，还是人在移动。
如果要从上方看起来，就会看见稀疏的树影披散在他身上，切割出变化斑斓的图案——这情形就好像在墨色海面下面，有一条鲨鱼静静游弋。
而树枝上夜宿的栖鸟却毫无察觉，只是在梦中低低的鸣叫。
在草地边缘，严五停了下来。
这算是一个合适的距离，虽然借着山崖的庇荫，还可以再靠近河道一些，但是那就有要去“参观”的嫌疑了。
四下里一片静谧，树丛后面传来哗哗的水响，一点微风使得四下里草木轻摇，亮灰色的天空底下陡峭的峰峦围绕，而在峡谷深远处，隐约可以听到山岚呼啸。
现在这武士显得多少有几分放松了，他朝着星空下的草地走了几步，找到了一块合适的石头，让自己坐下来。
然后他开始仰面朝天，看着星星。
今夜北斗正明。
自古以来，对许多民族而言，北斗就是神明的象征，其中尤以青城人对之最为崇拜。因为他们本是来自大洋彼方的航海民族，又全靠着全民的数十年血战才得以最终在这“海西天下”立足。很显然，无论是对水手或是武士来说，北斗都是最重要的星宿，当他们漂泊在大洋上时，苍冥之间唯有星斗指引方位，而在战阵斗杀之前，每个人的生死就已经有北斗注定。
所谓“北斗有神灵，夙夜祝七星”，作为一个兵家剑士，总有三件事物最熟悉也是最感真切的：掌中刀剑，腰间弓，头上三尺煞星丛。要知道那北斗中丛星乃是英雄豪杰的来处与归路，凡是武道之人莫不倍加尊崇。早前，青城的将门子弟都有一个习惯，在那就是大战之前于野地独处，摆下香案向北斗设祭，这既是表示对司命之神的敬畏，同时也是向家门的祖先表示自己已不畏死：纵然战死沙场，也不过是回到祖先所在的地方罢了。
不过这个传统早已消逝，西海王的时代过去的太久了，现今的北斗虽然还被民间敬拜，但多已是祈福延寿之类，没有了原先视死如归的武勇色彩，至于那些还没有倒掉的世家子弟，早完全忘记了祖先尚武的传统，如今要他们做首咏北斗的玄言诗词倒容易，要说上战场——简直就连孩子的锡制刀枪也可以把他们吓得投降。
但是，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海上男儿的血脉其实还没有真正消失。
许多最严肃刻板的人在深夜独处的时候反而感情丰富，因为永远不卸下来的面具实在太过沉重，而星空又常能唤醒人的心灵。可是现在的这个人却似乎是特例，即使是现在，一个人对着闪烁繁星的时候，他脸上也没有多少可以称之为表情的面部运动，是的，他在看着那些据说主宰人间生死杀伐的星星，但那也不过就是在“看”而已。
就这样，一段时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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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篱后面，水声渐小，最后传来了“波”的一响。
接着，在寒噤和抖落水珠之后，有轻轻的穿衣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