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之上,一派苍茫。
雾气笼罩水面,使之看起来更加宽广,无论向前,向后,还是向左向右看,都是白茫茫的,即使以严五这样的目力,也只能偶然找到一点岸的影子而已。
而水也似乎没有流动,雾中静寂无声。耳边能够听到的,只有那单调的浆橹声。
这就好像是在海洋上行船,本来,这江河就宽广的如同海洋,在最早的时候,先人的海船就是沿此深入内陆的。
自清晨一阵疾驰,到午前方才来到江岸上,然而他们看到的却是雾锁横江的景象。
一般来说,这种天气不适合过渡,但是船家却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实质上他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立刻就从屋子里出来,从草丛中撑出船来,然后一等二人两马走下跳板,就马上离渡。
考虑到现时的情形,这渡船乃至这渡口的存在本身就是极其奇怪的,更不要说沉默异常船家了,纵然表面上显得平静无事,但明眼人都会注意到他眼睛闪烁,胡须也在微微战抖。甚至就连那女子都显得有些惊疑,以至于一直把手放到自己腰间的短剑柄上。
这个面上有着细长疤痕的垂老“艄公”背后必然有一个故事存在,但是现在严五无意关心,世上有许多曲折究竟,而他自己的事情已经足够复杂麻烦了。
因此他就把视线拿开,投向雾中显得更不分明的暗色江水。
多年以前,一个差不多的天气,也正是在渡船中,严五第一次听说了这天下“就要”大乱的消息。
“如今尊兄尚有迟疑,不肯全然相信,这也是人情之常,但天命确然已变,久后自有分晓。”尹俊微笑着说道,虽然声量并不大,但在空旷寂静的水面上还是传出很远。
除了一个同样沉默无语的艄公,江上只有这两个人,可这毕竟是大逆不道的言语,只要传扬半句,就足以抄家灭族;然而纵是如此,那个青年书生却显得毫不畏惧,笑得更是极其自然,一点都不象寻常那些先是危言耸听,而后大献殷勤的江湖骗子。
也许就因为这种笑容,当时严五才没有直接动手,只是哼了一声,背转身去而已。全当偶遇的这个陌生人是疯子,因为他所说的虽然似乎很有条理,但的确都是些疯话,而且总算这个疯子并不讨厌,并没有追迫过来喋喋不休。
在船终于靠岸之后,严五立刻离开,没有多留半步。对祸乱人心的无稽之谈,他是不想扯上半点关系的。
可是那次会面和谈话就好像一颗魔性的种子,终究还是生根发芽,在他的道路上,怪异的事情出现了,不断有莫名其妙的敌人前来袭击,很多次他都只是由于莫名其妙的理由才能够活下来;最后,开始出现噩梦,幻觉,种种记忆的碎片不断闪现,在思维深处,另外的意志和情感——现在严五知道那大概是前世的自己——将他重重缠绕,于是不管愿意不愿意,根本改变发生了。
终于有一天,他抛弃了过去的一切,浪迹天涯。
最开始那只是单纯的杀戮和游走,然而后来他发现当年那个偶遇者预言的一件事已然成为现实,于是决定前往更西方的土地,去看看那里究竟是什么样子。
比之百年前的时代,现在两洲间的交通极不方便,海寇虽然不及上一代人时候猖獗,但仍是很大的威胁。严五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才终于寻着了一艘合适的海船,然而那船出海不久便遭风难搁浅;直到第二年春天才再度出发,再度经历了许多艰险,海寇多次来袭,有好好几次凿船,烧帆,而甲板搏战更是司空见惯。
至四月,终于到达极西海岸,当初一起出海的人已经只剩下一半。
此时,严五怀疑这趟海上颠簸到底值不值得,因为他所看到的土地,实在和预想听闻的西陆太不一样。
土地虽然肥沃,然而却着实缺少耕耘,人口本来就稀少,偏偏战乱不息。那些西方人虽然在很多地方称得上正直善良,但总的来说却是野蛮落后的,在那些大江河交汇之处,本该是富庶城市或者一方重镇所在的地方,却往往只有广大的废墟和偶然存在的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