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现在。他紧紧闭着眼眸,热泪盈眶。
脚步声慢慢地近了,仿佛从远处,一路走到了心里。陆云亭知道是谁,凭着声音,还有那温暖的熟稔的热度。师兄碰了碰他的额头,带着血味,低声道:“没事了。”
他反掌便将那只手捉住。
师兄又问:“鬼师快要断气了,你要去看一眼吗?”
陆云亭道:“你……你去吧。”
师兄没有动,因为陆云亭抓得太用力了,不肯放手。陆云亭哽咽了片刻,才把嗓音控制得平缓。他道:“还……还是一起去吧。”
师兄道:“好。”
陆云亭道:“我怕一放手,你便要走了。”
蒋子骞叹了声气,默然不语。陆云亭睁开眼,缓缓地眨了眨。因为满眼都是泪,是以万物都显得湿蒙蒙。雪地上有两团血迹,红得刺眼。他闭了闭眼,又将目光移到了师兄身上,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
蒋子骞道:“我不怕伤。”
陆云亭道:“终究会有损身体。”
蒋子骞道:“他到了收招的时候,忽然泄力了。我身上的血迹大多是他的。”
陆云亭怔怔地点头。
蒋子骞又道:“是你帮我下的蛊吗?”
陆云亭低声道:“是,封人内力的银线蛊。你们缠斗在一块儿,我也……也不敢下太厉害的蛊,怕误伤。”
“那便够了。”蒋子骞道。
陆云亭嘴里还泛着苦味,嗓子也仿佛被锈住。他被蒋子骞握着,一瘸一拐地带着往前。蒋子骞又道:“这些年来,师弟受苦了。”
一个伤痕累累的活死人,对他如是说。
陆云亭心中大恸,猛地咬住了下唇。待要再说些什么,已经被带到了谷怀虚面前。鬼师的眼眸里没了神采,濒死之时,更混沌得像一双发黄的鱼珠子。他慢悠悠看了看师兄弟两人,嘿了一声,叹道:“早知今日,我当初便不该听了卫森的主意,把你做成活偶。”
蒋子骞道:“天理循环。”
鬼师摇了摇头,又叹道:“哪有什么天理,是我输了罢了。啧,观潮老人,寒江钓叟。我与他好了一时,又争了一世。任他早算计晚算计,终归是一场空。”
说罢,闭了双眼,溘然长逝。
日影悠悠,映着白莹莹的雪光,映在那具苍老的破落的尸体上。陆云亭怔怔地,忽道:“师父没给他蛊王,其实是为了他好。活人饲蛊,哪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哑奴没有说话,只碰了碰他冰冰凉凉的脸颊。
“我们将他扔下去吧。”陆云亭道。
“好。”
陆云亭慢慢地想了想,又道:“罢了,不急,让他在这儿多晒晒。我……我还没与师兄叙旧。”
师兄站在他面前,温柔地摸了摸他的眼睛,一如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但什么都不一样了。
陆云亭又哽咽起来,垂下眼眸怃然道:“师兄才受苦了。”
第32章
当年九叹峰上本有三间小屋,一间唐苍木住,一间蒋子骞与陆云亭一起挤挤,还有一间留着给谷怀虚。最后一间屋子虽然常年空着,但从未蒙尘。架子上摆着木雕木偶,俱是谷怀虚小时候用过的物件。唐苍木将两个小徒弟盯得很紧,不许他们随意拿屋里的玩意儿,还要时时清洁,以免落了灰。
如今再从门前路过,满目都是破败的景象。窗上糊的纸已经黑了,木门上勾着细细的蛛网,显然已经多年没人来过。陆云亭与蒋子骞自然也没心境去推门看一眼。就连驻足,也嫌耽误时间。
默默走过之后,陆云亭道:“我过两天将它烧了吧,师兄意下如何?”
蒋子骞道:“师弟决定就好。”
那便定了下来。
前头的屋子是他们幼时的住所。起初是一张木床,同榻而睡,抵足而眠。后来大一些了,木床再躺不下两个人。于是唐苍木又去劈了一块楠木,新做了一张床给蒋子骞。他也曾打算过再造一间屋子,但陆云亭死乞白赖地缠着,就要跟师兄住一起。因为九叹峰高,除了七八月稍热,其他时候都冷。两个人住在一块儿,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要来的暖和。
陆云亭站在门边,恍惚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