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这些,在那些成熟者看来,在所有那些长大了的曾经的参与者看来,似乎是滑稽而可笑的。甚至对于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是无法真正理解这样一件事情背后所具有的复杂性和危险性的。然而,却丝毫不能影响他们以一种神圣的心情来看待自己所正在做的事情。因为,他们很多人的眼中,单纯的只有一个字眼,那就是祖国。在安逸的生活中,在她不被凌辱的日子里,也许,她很容易就被忽略了。一旦这种安逸被打乱,那怕可能只是受到一丝丝凌辱的时候,这些不大的孩子们,执着得眼中就再也看不到其它的东西了。
两千多个人的队伍,两千多辆自行车,两千多面旗帜,两千多件武器,这是一种多么雄壮的场面。他们高昂的口号声已经随着晨风传遍了这城市的角角落落,青春的激情伴随着铿锵的口号,伴着杂乱震天的脚步声,他们穿过市政府,穿过邮电大楼,穿过检察院,穿过警察局……路边的行人驻足观望,楼里的人凭窗远眺。大家都发出这样的探问:“这些孩子怎么啦?学校不用上课啦?”
日本领事馆在北京路的最北面,从广场直插过去,不用拐弯,不用绕道,轻而易举就过去了。门口站岗的武警战士身穿礼服,脚跨军靴,手持56式礼宾枪,威严挺拔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尊雕像。屋顶的巨钟按着它固有的频率不紧不慢地走着,像是一个见证历史的老人。院子里,围墙上,有不安寂寞的鸽子在戏嘻着,追逐着。表面看来,是如此的和谐安静。然而,里面的日本人不会知道,站岗守卫的武警战士也不会知道,这只是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安静,一场大的风暴即将来临。这座插着日本国旗,孤立着的建筑就像是一根连上炸药包的导火索,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伴着震天的口号声和自行车链条发出的磨擦声,由远及近,由弱到强,领事馆门前的宁静终于被彻底打碎了。从北京路广场,到这里仅仅只用了短短的十分钟,十分钟,两千多人的队伍就已经聚集在领事馆的周围了。站岗的武警战士急了,慌忙给里面备勤的战士打电话,然而,相对一支两千人的队伍来说,十几名备勤战士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这是一场没有经过任何申报和批准的游行示范活动,从市长到家长,没有一个人料到会有这样一场活动。这更不是一支规范的,有组织的游行队伍,由太多的不听命令的乌合之众组成。一旦情绪达到了兴奋点,他们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命令,不会受到任何人的控制。对他们来说,所谓的游行、示威只是个形式而已,他们有更为直接明确的目的,他们是来搞破坏的,他们要捣乱日本领事馆,要将日本人赶出去。
领事馆的大门紧锁,四周高墙上面架着电网,十多名武警战士手持警棍盾牌在门口筑起一道人墙。尽管同学们热血沸腾,群情高涨,却一时无法突破大门。前面的人群与武警发生了冲撞,随着一波一波如浪花般飘来的人群,战士组成的人墙一次次被冲散,又一次次重新筑起。两方相持不下。
有人破口大骂:“你们还是中国人吗?替日本人看门,对得起那些被他们屠杀掉的同胞吗?”
“你们难道不怕被人唾骂吗?”
“是中国人,就让开一条道路。”
“同学们,我们的军人变啦,再也不是最可爱的人啦!”
……
然而,战士们就像没有听到一般,只是紧紧地抓着手中的盾牌,坚固地筑起一道人墙。外围的同学不能靠近,大声地喊着口号支援,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这就像是一座城堡,一座孤立于海岛之上的城堡,坚不可摧,却又岌岌可危的,无时无刻不被顷刻瓦解的阴云笼罩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却依然没有人能进入到院子里面去。而外面,是一群焦急愤怒的年青人,他们太急切于冲进里面去完成自己的远大报复了,一道小小的围墙,又怎能阻挡他们报效祖国的满腔激情呢?靠近里侧的同学,开始往里面扔东西,先是地上的砖块、石头之类。但是,这些东西很快便被扔完了,他们又将自己当之为武器的铁棍、钢管之类往里面扔,夹着无比的愤怒砸在院墙上,玻璃上,砸在组成人墙的战士身上。顿时,只见空中暴物横飞,凭陵如风雨交加,铁器与砖墙的撞击声,玻璃被砸碎的声音响成一团。
理智的大堤冲垮了,冲动的烈焰被点燃,游行的队伍犹如一群发狂的猛虎,完全失去了控制。已经有人开始爬上了围墙外围的大树,在选择跃过围墙后的着陆点了。如果任凭事态发展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将会有更为严重的后果发生。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警报声,紧接着,一辆辆满载着武警战士的绿色军用卡车开来,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乱。对于这些十八九岁的小青年来说,他们是万没有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的。从小,他们就被灌输了一种强烈的爱国主义思想,在他们刚上小学那会,就学习过黄继光、邱少云的故事。一直以来,生活在相对安逸的环境中,自己似乎淡忘了还有祖国一词的存在。但真正当祖国需要有人挺身而出时,自己才突然顿悟,原来,祖国已经像一粒种子,从小就被埋在了心里,一旦当她真正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也可以像黄继光、邱少云这些英雄一样挺身而出。也许,能否做到像他们那般视死如归还是个疑问,但对祖国的这份感情,却是执着而纯真的,纯朴得,就像是绿叶对根的依恋。
也许是因为太过年轻的缘故,在他们中,大部分人都以为自己的行为是会受到国家默许或支持的,因为不管从那个角度来说,他们是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尊敬、爱戴自己的祖国。就是张啸天,也万没有想到,当局会动用军队来阻挠他们的行动。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简直就是矛盾到了极点。平时,老师不是教育我们要爱国吗?不是说日本侵略过我们,同我们有着民族宿怨吗?为什么自己做出一些爱国的实际行动出来,当局不仅不支持,反而还要动用军队来阻挠呢?
张啸天看到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从卡车上紧张而有序地跑下来,然后迅速排成三角队形,向着学生的队伍冲过来。他们不断地变换着队形,喊着整齐而响亮的口号,瞬间就将学生队伍嘈杂而纷乱的口号给淹没了。他们将学生的队伍切割成一块块,然后向着不同的方向驱赶。学生中开始出现有人反抗了,他们将砖块、石头、铁器等刚才扔进领事馆的东西扔在武警战士身上,向他们手上的盾牌和头顶的头盔砸去。但是,在武警战士强大的攻势下,他们的队伍很快就土崩瓦解了。在这样一支庞大的队伍中,有像张啸天这样充满强烈爱国热情的学生,但我们也不排除,还有那么一部分人是完全报着一种好玩凑热闹的心态而来的,他们是闲着无事做的,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却又不会承担什么责任和道义的。
这毕竟只是一支零散的,毫无组织纪律可言,不受任何人支配和控制的年轻队伍。他们的激情能够在瞬间拼发,迅速燃烧成燎原之势,也能在瞬间瓦解,立马功亏一篑。这就是年轻人,头脑中有太多不确定,不牢固的思想存在。有激情,有大胆的想法,却也容易受到外界的操控和支配。这也是大凡世界上之革命,大多由年青人发起,而最终取得胜利果实的却并非他们的原因。
这时,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警察准备抓人啦”,学生队伍便彻底骚乱起来。不需要武警战士驱赶了,他们自行疯狂地向四面八方逃窜。顷刻间,无数车辆,车轮朝天,卧在路上,造成了混乱的景象。大家互相践踏,互相推挤,踩着拥着往四处跑。大街、小巷、草坪、公园都被人塞满了。呼声,口号,被丢弃的车辆,被扯掉的衣服,被踩掉的鞋子。被堵住的人拼命挤出一条去路,无所谓同学,无所谓朋友,无所谓警察,只有一种信念在支配着,赶快逃出这块是非之地。
很多人的命运在这天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