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
“对,回老家,我家里人还没有见过雪儿。”
“雪儿是个好姑娘,能找到她,也算你的福气了。”
“是啊,雪儿是个好姑娘,所以我才甘愿放弃工作。这人啦,还真不能太贪心了,太贪心连老天爷都不会答应。”
“老赵,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让你选择继续留在部队或者雪儿,你会怎么选?”
“没想过,但我想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假如真有呢?”
“不会的,绝对不会。”说这句话时,老赵显得有些激动。
张啸天也动了感情,站起身来:“老赵,你等着,我要为你送行。”
不多一会,他回来了,变戏法似地拿出两瓶白酒,还有几包花生米:“老赵,我张啸天到部队这么久,没什么朋友,你算一个。今天哥几个为你送行,将来不管你走到那里,别把咱兄弟给忘了。”
几个人张罗着把酒倒进陶瓷缸里,喝了起来。
“老赵,我觉得你是个真正的军人,一个真正的军人不管走到那里,即使脱下了军装,他也永远是军人。”
老赵深吸了一口烟,微弱的烟火照在脸上,张啸天看到老赵苦笑的脸:“啸天,你是富人家的孩子,哪里懂得我们这些穷人家孩子的苦哦。”
老赵放下端在手中的陶瓷缸,又将烟火从唇间取下,夹在两指之间,任由晚风吹得烟火忽明忽暗。他微抬着头,凝视着月亮普照下的远山,他的眼睛一瞬时便被黑暗遮住了。就在这黑暗中,他心灵的宫阙却回荡起铃铛般悦耳的声音,使他一动不动地,像一尊木偶,追溯他短暂而平凡的前半生……
“我初中刚毕业就参了军。那时没办法,家里太穷了,父亲肺结核,天天抱着药罐子。满屋子除了中药味,就是咳嗽声。弟弟妹妹一岁接一个,我念初三,他们一个念初二,一个念初一。老妈腰椎间盘突出,上地干五分钟,歇三分钟。再说了,就那几亩薄地,还能刨出金子来?所以,我提出了退学,尽管我学习成绩从来没有下过全校前三名。老师挽留,老校长也挽留,说免掉我初中高中所有的学费,每个月还另给一百块钱生活费。我说,校长,你管得了我,管得了我那一大家子吗?校长没做声,老师一个劲地叹气。”
说到这,老赵停了一下。
“接兵干部家访的那一天,父亲特地从镇上割了两斤好肉,买了两瓶泸州老窖,把家里的一只正在下蛋的老母鸡杀了,把房子扫了又扫,窗户和饭桌擦了又擦,而且早早地把中药罐子抱得远远的。那天,从不喝酒的父亲喝了大半瓶。他对接兵干部说:娃学习好啊,很少不拿第一。还在报纸上发过文章呢,书法也在省里获过奖。书是没法读了,有没有出息,就看这回能不能当个兵了。接兵干部走时,父亲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五百元的红包,硬要塞,接兵干部却死活不要。他可能也是酒喝多了,被父亲几句话感动了,当场便拍了胸脯,说:你放心,这个娃,我们要定了。父亲扑通一声就要下跪,接兵干部眼疾手快,及时搀住了。”
老赵的眼里有泪花在闪动。
“到了部队,我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家一样,甚至比在家里还有依靠,还更有安全感。我就想,我一定要拼命干,我不能让我的老父亲失望。慢慢地,我发现自己是真的喜欢上这身军装了,不为父亲,不为那摸不着边的荣耀,也不为所谓的前途不前途的了,就为了一个喜欢。记得当时电视里热播《女子特警队》,部队组织收看,有一场戏是几名女特警队员要退伍回家了,大家围坐在篝火边话别。看着看着,我眼泪就掉下来了,从她们身上,我仿佛看到了自己将来的命运,我知道,作为军人,迟早要面临这一天,但是我真的害怕这一天的到来。于是我更加拼命地工作,为啥?就为了这身军装能多穿几天。我知道,有些人根本就瞧不起咱们这些后勤兵。刚开始我也这么想,甚至还为调动的事同营长闹过矛盾。时间长了,我算想通了,他扛枪扛炮是为国家做贡献,咱守仓库的就不是为国家做贡献啦?只要咱不是在混日子,只要咱是在踏踏实实做事,做一天人,尽一天人事,这就是在为国家做贡献。”
老赵将烟蒂在地上按灭,又端起酒来,狠狠地喝了一口,接着说道:“现在不行喽,想穿也不让穿了。从今往后,咱就是普通老百姓了,一名同部队没有关系的老百姓喽。”
“老赵,我想问你,当这么多年兵,落得个这样的结果,你觉得亏吗?”
“亏?不会,你以为咱当兵,就是为了转个士官,混那么点工资?我告诉你,不是。没错,咱这么多年,没当上官,也没挣到什么钱,但我不觉得亏,起码,我的人生是充实的,我会怀念这个地方,会想念你们的。”
旁边的几个人都感到鼻子一酸,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张啸天就想找个轻松点的话题,缓和一下气氛。他怕自己意气用事的个性拿捏不住,再往深了说,担心会失态了。“老赵,你得换个思维考虑问题,你想想,眼前,你可能失去了一个成为将军的机会,但同时你不也赢得了一个成为亿万富翁的机会吗?做人嘛,那能什么好事都向着你。再说,军装是穿不上了,但你有了雪儿呀,这么好的姑娘,换做我,别说是一身军装,就是拿个将军给我也不换。你呀,就知足吧。”
“是啊,你们不知道,在等待处理的那段时间里,我心里别提有多难过了,要不是雪儿,我怕是连死的念头都有了。”
“老赵,同我们说说,你是怎么把雪儿弄到手的。”
“对,班长,说说你的风流史。”小杨他们也在一旁打趣地起哄。
气氛果然轻松了不少,老赵脸上还浮起了一丝丝的浅笑:“啥风流史,还不都是给逼出来的。你想我翻过年就三十岁了,那些同学啊,退伍的战友啊都结了婚,有的小孩都上小学了,你说我心里能不急吗?我也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背窝里能有个人陪咱讲讲电话,也想什么时候能够正大光明地带个对象到部队来住几天,晚饭后能牵着爱人的手在营区里散散步。但这事是急不来的呀。后来我遇到了雪儿,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是喜欢上她了。当时雪儿刚高中毕业,在等签证出国。但咱一个穷士官,年纪又那么大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