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的是一种非常顽固的生物,顽固到有些时候不得不用死亡才能唤醒作为人的良知,才能触及到人性深处那些本真的东西。
拉吉的死,唤醒了吴皓灵魂的复活。
他在那支阻击步枪上做了手脚,本意只是想给对手制造些麻烦。不曾想到,一个偶然而单纯的想法,遇上连串的巧合,最终酿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
连日来,吴皓经常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走在空旷无人的繁华大街上,静静的,没有一个人,没有任何的生物,永远无法达到目的的不明方向的孤独地走着,仿佛到了世界末日……一次次从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他不敢见任何人,不敢出现在拉吉的追悼会上。一下子,整个人苍老了下去。
最后,他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折磨了。他站在候勇的面前,将自己揭发,向他深深地忏悔自己的过错。
人生里,一步跨出,既成天涯;纵能无歌,但能无悔。
悔!
一个给人生带来否定的字。
一个让我们不断拷问良心的字。
一个让人产生屈辱和悲伤的字。
一个星期后,师党委给予吴皓开除军籍的处分,他暗淡地结束了自己的军旅生涯。
吴皓离开基地的那天,也就是他离开部队的那天,没有人为他送行,他一个人提着一点简单的行李走在基地的道路上,走向营门。
天空没有象征悲情地下一些小雨,没有那种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景况,反而艳阳高照,碧空万里。在营门口,他停了下来。对着这个有着特殊意义的地方深情地行了一个注目礼。他爱部队,爱着身上的军装,爱着那冰冷的钢枪。可是,一切都将成为过去,他将自己的梦给断送了。
顺境中的人生往往相信自己是命运的主人;但迟早生活会告诉你,你仍然在你的宿命中。就算你说“我不信命,我可以改变我的命运!”结果你还是在里面,你的不信也是你宿命的一部分。就算你通过自己的巧于算计,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成功,但你终究离真正的成功还有很远距离。一切在你出生时起都已经开始,就像在坐标中确定一个点以后,你的命就像一个线性方程,你的轨迹是注定了的。
他又想起了当兵那天父亲的叮嘱。是的,父亲,他终于意识到是父亲毁了他的军人梦,是父亲那些深奥的市侩哲学毁了他的一生。他第一次觉出自己恨父亲。
他想迅速离开这里,但是双腿却像被钉着拔不动了。看着看着,眼眶蓄满了泪水。他可以想象,在那高而明亮的窗户后面,一定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自己。是的,那是他的战友,他的兄弟,他至亲至爱的兄弟。他从来没有感觉他们如此可亲过,他们又将会如何看待自己呢?
他对着窗户后的战友,对着这座给他带来激情和痛苦的建筑,跪了下来,深深地瞌了三个响头。
这三个响头,把所有人的心都融化了。一个军人,不得不以瞌头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对军营的爱,难道这不是军人的悲哀吗!
坐在吉普车里,他抹着眼泪问候勇:“营长,我只是想进步,为什么却总是做错事呢?”
候勇说:“想进步本没有错,关键是你把进步当成了唯一,最后就变成了包袱,以致心智也迷失。在进步之外,你还忽略了一样东西――友情。当然,你不可能真正懂得这两个字的含义。在你的眼里,只有两种人存在,竞争的对手和进步的阶梯。你总是想方设法来排挤你的对手,以期换来个人的进步。而那些在今天还被你当作前进阶梯的人呢,明天很可能就变成了你的对手。任何个人和团体很难在你的心里占到一席之地。你很活跃,也很有能力,但你很封闭。你总是在自己的世界里,想自己的,做自己的。我们这伙人不只是为了对抗,你的战友,甚至你的敌人,需要你去理解,融洽和经历。我不怀疑,如果在战场上,你肯定奋勇杀敌,仅凭杀伤数目也能成为战斗英雄。可那不是我们这支部队需要的,甚至不是现代部队需要的。你经历的每个地方,每个人,每件事,都需要你付出时间和生命。可你从来没付出感情,你总是冷冰冰的把他们扔掉。那你的努力是为了什么,为一个结果虚耗一生?你该想的不是怎么成为一个成功者,而是如何善待自己,成为一个普通人。”
“营长,我会记住这些话的,一辈子记住。”
“吴皓你要记住,做人不只是纯粹为了别人的评价和认可,而是要对得住自己的良心,一个人对别人的认识难免不彻底,自己才是最可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