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继续百无聊赖地过着,训练,执勤,吃饭,睡觉――每天都这样,毫无新鲜可言。
通信员给张啸在送来一封信,杜小雨写的,只有短短两句话:有要事需当面商量,请勿必抽空到玲珑医院一趟。
这些年来,他们都是电话联系,鸿雁传书这种古老的方式早已经弃之不用了,心里不由生出一些异样。
玲珑医院,这好听的名字同样在第一时间给张啸天留下了美好的想象,只是,当他亲临其境,感觉就像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会是真的。任他见多识广,把啥也不当一回事,但他却实实在在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那缺胳膊少腿的病人,那一张张严重溃烂的面孔,那在大风中摇摇欲坠的老房子,屋顶上腥红的大蜘蛛。历史的镜头好像一下子拉到了五十年前。他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部落存在。恋人重逢,本该是激动和喜悦的,却全被这眼前的景致给败煞了。张啸天紧紧地跟在杜小雨身后,小心地躲过一双双好奇的眼睛。
张啸天吃惊地问:“这就是被夸成天堂的‘幸福’村?”
杜小雨淡然地一笑:“很失望吧?我刚来时的反应比你还强烈,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洗手,反复地洗,把手上的皮都洗破了。时间长了,也就慢慢适应了。”
“你怎么能在这里呆下去?你看看这里,房子破,条件差,还偏僻,最重要的,到处都潜藏着危险,谁知道这里的空气会不会也有麻疯病毒。”
“没你想像的那么严重,只要做好适当的防护,和现症病人接触时戴上口罩,破损的皮肤不同患者接触,是不会被传染的。”
“不,我难以接受,我的女朋友在这样一个地方工作,这简直让我想起来都会觉得害怕。小雨,别干了好吗?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外面有许多更好的工作在等着你。”张啸天变得激动起来。
“啸天,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我之所以决定留在这里,不仅仅是因为需要一份工作,更因为这里的病人们需要我,看到一个个濒临死亡的病人从我手上挽回生命,我觉得自己很伟大。”
“不,小雨,你冷静地听我说,这个世界不会因为少了你一个人而变得更遭,你还年轻,还有更多更有意义的事情在等着你。”
“我知道,凭我个人的力量无法改变世界,但我希望,因为我的存在能让世界变得不一样,至少在我生活的这个圈子里是这样。繁华的大都市不会因为多一个或是少一个我这样的医生而发生什么改变,而在这里,我的存在却能够改变一些人的命运。”
“如果你执意这样,我会很痛苦的,你知道,我是那么那么地爱你!”
短暂的沉默后,杜小雨表情凝重地说:“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角色。作为一名军人,难道你会因为害怕牺牲而拒绝上战场吗?”
“这完全是两码事。”
“不,这不是两码事,他们虽然有病,但他们依然是这个国家的公民,有权利受到尊重和照顾。”
这时,一个手指萎缩,只留下一只空荡荡胳膊的中年妇女无声地走进来,将刚从山上采摘的一串香蕉和一篮野果放在桌子上,打量着眼前的这个陌生人,只是一个劲地笑。杜小雨说了声谢谢,她声也不应,自顾自地出去了。
望着中年妇女离去的背影,杜小雨说:“你看到了吗?多么朴实善良的人啊!时间长了,你会发现这里是最有人情味的地方,他们虽然身体残疾了,但都有一副好心肠,他们比外面的人更知道感恩。”
张啸天努力让自己变得平静,用压抑的声音说:“小雨,我们别刚见面就吵架好吗?等我们心情都平静一些了,再来讨论这个问题。我们还是说一说,你让我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吧?”
“不,啸天,我现在又不想谈论这个问题了,我们先到外面去走走,再找时间好好谈吧。”她满脸露出矛盾的神色。
张啸天便跟着她往外面走去。
付亚正在收拾一块菜地,忙着把生出的新苗往田垅上移裁。村民们每月能从民政部门领到一笔补贴,他们基本上都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种菜,养鸡养鸭,偶而编点竹器卖钱。他们落户幸福新村后,也“入乡随俗”,种起了菜。
付亚站起身来,杜小雨忙走到前面介绍:“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付亚医生,我们还是大学同学。”
付亚大方地伸出手来同他握了握:“欢迎你来到幸福新村,今天村里有个急症病人,没能去接你,还请见谅!”
张啸天怀着敌意地看了他一眼,握手的时候稍稍用了点劲,疼得付亚额头上滚下汗珠。
晚上,杜小雨整了几个菜,又开了一瓶酒,三个人围在桌子旁。付亚高举起杯子:“我们一起干一杯,欢迎啸天到幸福村。”
三人一饮而尽。
待脸上泛起红潮后,杜小雨放下筷子,眼睛直直地望着张啸天,眼神中柔波流转,情意绵绵:“啸天,我叫你来是想对你说一件事。”
“说吧,我等着听呢。”
“这件事可能对你不太公平,但我还是要对你说。”
短暂的沉默后,张啸天说:“我承受得了,再坏的事也总不会去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