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就没有破产,我的公司只是在上市后聘请了专门的ceo,现在根本用不着我亲自去上班了。”
“你为什么要骗我说公司破产了呢?”
“做父母的,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儿女能够成龙成凤呢?从小到大,你又偏偏那么不听话。当然,这中间有我们的责任,太娇惯你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颠了,我们这是在害你啊!后来,我和你妈觉得这样不合适,再这么下去,你这一辈子非毁了不可。我们辛苦一辈子,到头来还不是为了你。于是,我们就骗你说公司破产了,我甚至放下架子去开出租,这一切,都是为了调教你成才啊!”
杜伊站在爸爸对面,心情复杂地看着他。
爸爸继续说:“很高兴,这几年看着你一点点地成熟起来,靠自己的努力提了干,赢得了领导的信任,也算干出点成绩来了。现在,你为了这个女孩子决定去买肾,虽然不是个好办法,但这却说明你学会关心人了。儿子,做人就得这样,有情有义,做无愧于天地的男子汉。人如果只为自己活着,不管他多么富有,他也是孤独的。但是相反,如果不只是为自己活着,而把个人溶化在社会里,那样不管经历怎样的磨难,都很难杀死他。因为要杀死他,必须杀死周围的一切,杀死整个社会,整个生活才行。老爸为你感到骄傲。”
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杜伊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父母为了自己竟然煞费苦心,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自己对父母的了解还多么不够啊!在他心中,这个浑身散发着铜臭气息的奸诈商人,这个从来不关心儿子学习成长的父亲,在他的心里,竟然也有作为人父的至善至纯的东西。
“爸,你放心,我一定不会给你丢脸。”
爸爸拍了拍他的肩膀:“儿子,擦干眼泪,去做你该做的事。”
“嗯!”他幸福地点头。
大道无形,轻歌无义;人生回眸,无叹无声。爸爸的出现却并没能够为不幸带来转机。
董倩再次晕倒了。接下来,是连续长达二十多个小时的抢救,她终于醒了过来。
“病人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也许后天,也许明天,也许,就在今天――有什么心愿尽快帮她了了吧。”走出急诊室时,医生低声对他说。
“什么?不可能的,你骗我!”他的双手用力抓着医生的肩:“我有钱,我要为她换骨髓,我要让她活下去,无论花多少钱,付出多少代价我都愿意,我有的是钱。”
医生摇了摇头:“来不及了,骨髓一时难以配对成功,即使能找到合适的捐献者,病人的身体状况也已经无法承受这种高难度的手术了。”
“你们都是骗子,庸医。”他几近疯狂,抓着医生的手拼命摇晃着:“没钱的时候,你们不帮我,现在,我有钱了,你们却告诉我换不了,你们分明就是见死不救,你们根本就不配做医生……”
在董倩微弱的呼唤起中,他逐渐冷静了下来。
“是不是我的时间不多了?”董倩的额角因疼痛而流出细细的汗珠,却依然带着轻轻的微笑。
他握着她冰冷的手,勉强挤出一丝比哭更加难看的笑容:“医生说,过几天就为你换骨髓,你会很快好起来的。现在我们有钱了,我一定有办法能让你好起来的……”他的喉咙干涸得发不出声音,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将头埋在两手中间。
董倩缓慢地移过来另一只手,抚摸着黑白参半的头发,依然带着笑容平静地说:“原本以为,像我这样一个坏女人,会像乞丐一样,在路边慢慢地倒下,再慢慢地死去,尸体再被野狗一块块地叼走。现在,能有你在我身边陪着我,伴我走过生命的最后一段,上天已经是厚待我了,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不会的,我一定不让你死,不让你死……”他无力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杜伊,接受现实吧,我能感觉得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我能躺在自己心爱的人身边,这样静静地离开,已经是件十分幸福的事了。希望――希望你也要幸福……”
“不,”他站了起来:“我一定要救你。我带你去浙江的普陀山,听人说,在普陀山求佛,不管什么事,佛主都会答应的,我带你去那里,我们去求佛主,佛主一定会保佑善良的人的。”他将她的双手放回被窝,抹了一把满脸的泪痕,冲出了病房。
夜上海在黑暗中被狂风暴雨笼罩,又一次猛烈的台风即将到来,他开始同死亡赛跑。
他先是到了机场,因受台风影响,机场已经暂时关闭。他又到了车站,得知铁路和高速公路都关闭了,他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赶往码头,希望变成了绝望。
他突然惊觉,无谓地浪费了许多时间。结局是不可更改的了,也许,就在今夜,也许,就在此时,董倩就要离开了。而他们却还没有个正式的仪式,甚至连张合影照都没有。
董倩曾经说过,她喜欢白的纯洁和素淡,特别向往有朝一日能穿上白色的婚纱。他坐在出租车里,向司机打听附近的婚纱店。此时,已是凌晨二点多钟了,已经载着他跑了近五个小时的司机显出了不耐烦。他求司机,简要地向他讲述了他们的故事。司机感动了,眼眶湿润了,对他说:“兄弟,难得你这么有情义,今晚我免费为你服务,你说到那就到好,分文不收。”他通过车载电台,向所有同行发出了寻找婚纱店的请求,并将他们的故事通过电波传到上海的每个角落。
终于,在凌晨三点的时候,电台里传来了另一名司机的喜讯。在外滩找到了一家仍在营业的婚纱店。司机载着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那里时,近百辆出租车已经停在店的两侧了。
婚纱店的女老板有着一颗如她外表般美丽的心灵,她以最快的速度免费为他们策划了一场特殊的婚礼。在近百辆出租车的陪伴下,女老板带着她最好的婚纱礼服和最好的摄影师一同向医院进发。一路上,电波中到处传播着他们的故事,出租车的队伍也逐渐庞大,近百辆、数百辆到近千辆。这是有史以来发生在上海的最壮观的婚礼,新郎新娘亦是最凄惨的主角。
她的呼吸已经非常微弱了,微弱得感觉不到呼吸的存在。但当杜伊将戒指戴在她的手指上时,她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感动了,她的眸子中有一道亮光闪过,她奇迹般地坐了起来。
医院的走廊里站满了人,司机、乘客、医生、护士、病人,以及闻讯而来的媒体记者。董倩换上了白色婚纱,画上了淡妆,杜伊亦穿上了深蓝色礼服。董倩虽然不能像正常人那样站起来,只能勉强坐在床上,但却依然美丽。
一组照片终于照完了,人群逐渐散去。
穿着白色婚纱的董倩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像一朵盛开至极限的雪莲,她的脸颊甚至出现了一丝红晕。
“杜伊,不要难过,不要伤心,我们的爱不会终结,会伴着死亡升华,有爱,我真的很开心。”董倩轻柔地说。
杜伊坐在床边,握着她逐渐冷去的手,静静地看着她的脸。他要将这张无比青春,无比美丽的脸铬进心窝,带进未来……
“杜伊!”青的眼睛无力地闭上了,眼角流露出一丝安然的笑容:“擦干眼泪,让我们一起用微笑来迎接死,放点音乐好吗?”
空旷的病房迅速传出苍凉的歌声:一开始,我只相信伟大的是爱情,最后我无意地看清,强悍的是命运……你说爱本就是梦境,可你觉得幸福我只能还你,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没说完温柔只剩离歌……原来爱是种任性,不该太多考虑,爱没有聪不聪明,只有愿不愿意……
她的嘴角稍微有些嚅动,他凑近一些,她气若游丝地说:“遗憾没能为你生个孩子……”
他再次亲吻了她的脸。
在沉闷而顽强的《离歌》旋律中,共同迎接死神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