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几个业务员跑到我办公室，跟我抱怨公司给他们的返利太小，费用报得不及时，对相互的奖金、提成猜忌，总觉得别人比自己拿得多。年底正是用人之际，业务们手握一手的客户资源，万一闹起窝里反，我就会十分被动。这帮孙子定是算准我的心思，关键时期要拿捏我一把，才来跟我讲条件提要求。召集手下那帮业务开了个会，商量追讨欠款的事情，中心意思只有一个：要回钱的继续在公司干，要不回钱马上收拾东西滚蛋，燕山家业再大，也不喂养白吃白喝的闲人。
做生意跟摸鱼是一个道理，讲究到手就是财，鱼在勾上挂着，只要没到篓里，终究不是自己的。马上到年底了，经销商、超市和各地的夜场压着一批货款，我手上攥着一把白条，干着急没办法，想起来就心疼得痒痒。
进门的时候，宋子建正坐在桌子上跟几个业务围在一起，鬼鬼祟祟议论什么，一看到我就立马住口了，嘿嘿笑着给我请安，说：“刘总您早！”
我猜宋子建一定是在背后拆我台。自从上次教训了他一顿，出了胸中恶气，这小子变得谨慎了许多，说话时叽叽咕咕，皮笑肉不笑，一副卑贱的奴才相。我深信家败出荡子，国败出奸臣，要是哪天燕山垮台，宋子建一定会趁火打劫，没准还会在背后摆我两刀。
那天抽空把手头的账目拢了拢，吓了我一跳：葛瞎子陆陆续续拿了七八万的货，给他的“六福”定牌加工几千箱成品酒，量虽然不大，生产、包装、运输一条龙服务，甚至连入市证件都是燕山代办的，如果加起来低于十五万，我就算捐赠。天津的“夜巴黎”少说有个五万货款，管采购的经理已经被我拿下，保证年前清帐，让我把心放肚子里。最难缠的是黄仁发这老杂毛，手头压得最多，有三十多万，这可不是小数目。我盘算着这笔钱到手之后，先给李露买套雅诗兰黛，华联的销售专柜，打完折也就三千多，李露这几年皮肤老得厉害，小腹有了赘肉，眼角添了细纹，皮肤干燥粗糙，像是缺水的土地。如果手头宽裕，再给她添几件像样的衣服。李露上大学时挺喜欢臭美，结婚以后就不太注意打扮，衣柜里挑来挑去只有那几套衣服，李露买衣服不讲究款式跟颜色，就认便宜，买来的衣服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穿在身上要型没型，要条儿没条儿，胸不突出臀不上翘，档次跟市场上买脆皮烤鸭的四眼妹差不多，基本上属于让人不看则已，一看顿时肉欲全无，眼前四大皆空的类型。李露有一次心血来潮，在家对着镜子化了半天妆，膏霜脂露抹了足有半斤多，自己仍然不满意，出来后自我解嘲地说：“难怪你都不愿意看我，你瞧瞧我自己都快成了老妖精了。”搞得我又恨又疼，心酸不已。
工商税务一批吸血鬼都需要打点，总共下来大概需要花去五万。前两天跟工商局的金大牙一起吃饭，席间含沙射影地夸我“偷天换日，本领高强”，还嘱咐我凡事要多留个心眼儿。我心知肚明，金大牙指的是给“六福”贴牌的葡萄酒那桩买卖。给北戴河葛瞎子走的那批贴牌酒，除了样品是用燕山高档原酒灌装以外，供给他的一律从乡下作坊收购上来低价劣质原酒。葛瞎子只顾收钱，对生产过程从来不闻不问，更不懂得派人监督，稀里糊涂就把银子赚了。不过这种挖坟掘墓天理难容的事情，在业内是绝对保密的，除非公司出了内鬼，要不然我实在参悟不透，金大牙从何处得来消息。不过秃贼既然张口，就算僵尸也要当活佛供奉，金大牙是官场上有名的老狐狸，惹不起也躲不起，我打算趁着年前给他送份厚礼，一为封其臭嘴，不传第三人，二为抚平豺狼虎豹，保我一路平安。
再给家里寄三万，让我爸找人把房子装修一下，这两年我几乎没有给过家里什么钱，我爸妈的生活费都靠我姐支撑。我妈一直说家里不缺钱，他们都老了，享不了几年福就该入土了，让我自己攒点钱，以后还要养孩子……
欠债不还的永远是爷，现在正是我该装孙子的时候，不管怎样，先把钱弄到手。电话里推心置腹地聊了半天家常，最后才转入正题，说起结账的事情。
黄仁发看来早有准备，见我发飙，立刻话锋一转，甜言蜜语地说：“刘老弟，燕山水深浪大，也不差我这一壶吧！”
黄仁发话一出口，我已明白老鬼难缠，只好跟他哭穷道：“燕山也是小本生意，赚的是个苦力钱，年底了，工人要吃饭，阎王小鬼要打发，老婆孩子要添件像样的衣裳，三十多万的货款，呵呵，老弟也实在是周转不开了……”
黄仁发在电话里一阵疑虑，随即阴笑着说：“刘总，你搞错了吧，我总共在燕山进个十几万的货，难道你想敲诈我一个老头子？”
我大吃一惊，一股不祥之兆涌上心头。前一段，我忙于对付司胖子，广州方面交给宋子建来打理，这三十万我手头只有出货记录单，其他票据都在宋子建手里握着，宋子建前两天被我骂得半死，现在估计正恨得我肝颤。万一这个混蛋吃里扒外，跟黄仁发联手整我，我纵有七十二般变化，也难逃此劫数。
挂了电话，赶紧找宋子建问个清楚。这小子倒是积极，急匆匆地跑来，面带微笑说：“刘总，您找我？”
我没心思跟他卖关子，直截了当问他广州那边的情况。
宋子建一开始跟我装蒜，支支吾吾地打太极，后来干脆跟我玩缓兵之计，挠着额头说：“有些账目我也记不清了，需要回去翻翻记录，好好回想一下。”
我闻听此言，当下火冒三丈，拍着桌子怒斥宋子建：“账上的钱少一分，小心我找人做掉你！”宋子建一副无赖样，虚张声势叫道：“刘总，您可吓死我了，我最怕别人动刀动枪，见不得血光。不过，刘总，我有一件事情一直想跟你说，燕山我已经不想干了，这封辞职信上麻烦您签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