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净空法师（2）
清风在庭院里旋转，幽微的花香若隐若现。净空法师一一解答了郑江、倩倩和黎秀丽关于符乾坤的疑问，道：“人生起落本是寻常事。生死轮回，亦当有命。各位施主，花开花落，都是美景哪！”
静默了一阵。郑江说：“法师，叫‘施主’听着怪不好意思的，您就喊我郑江吧！”
净空沉吟了一下，慨然道：“那就称‘郑先生’吧！佛家注重以礼相待，尊称还是少不得的。两位女施主就不用改称呼了吧？”
“好的，好的。”倩倩和黎秀丽连连点头。郑江见净空果然很随和，便鼓足勇气道：“法师，我可以请教一些您个人的问题吗？不冒昧吧？”
“但问无妨！”净空微微一笑：“郑先生要问什么呀？”
“那我就问啦！”郑江道：“听说您过去做过市政府副秘书长，是真的吗？”
“郑先生是听宋所长说的？”净空敛起了笑容，反问道。
“啊，是。”郑江有些忐忑：“不方便说，就算了！”
小和尚提着把暗红的陶壶上来续了水，又不声不响地去了。净空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漂浮的茶叶和细沫，抿了一口，这才说道：“郑先生多虑了，没有不方便的。我已皈依佛门，如非必要，是不言红尘往事的。佛教的一个基本教义就是‘无我’，不因情感上的执着而生起烦恼，也不把自己的烦恼带入神圣的庙宇或是别人的家庭。况且对我来说，那已是过眼云烟了！”
郑江解释道：“不瞒您说，如今我就身在官场，岳父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有许多烦恼需要您指点迷津哪！”
倩倩插话说：“是啊，我们都很想听听，也好从中获得一些教益呀！”她看了一眼神情忧郁茫然的母亲，真心希望净空法师能够拨云见日，给出一副灵丹妙药，让自己和家人从挥之不去的阴霾中及早地解脱出来。
“看来郑先生、女施主跟宋所长一样，很有佛心佛缘哪！”净空朗声笑了：“禅者能悟，悟后生禅。好吧，佛法的真正意义正是要消灭苦因，断绝苦果，去掉烦恼，以达至善。我就现身说法吧！”
“唐山大地震那年我大学毕业，分配到了河西省庄周市的市政府工作，一干就是十二年。我是四十岁后才断然削法的。”净空缓缓说道。
“为啥，是……看破红尘了？”郑江追问。
净空没有直接回答，道：“郑先生说的‘看破红尘’指的什么？”
“就是在世间遭遇不幸和打击后灰心丧气，啥都不想要了，干脆隐遁庙宇，远离尘世，求得个六根清净……”郑江见净空摇头，问：“我说的不对？”
“如此‘看破红尘’当然不是！我出家前仕途正顺呢，上任市政府副秘书长刚一年多。”净空接着道：“佛学中的看破红尘是洞悉与体悟人生和宇宙万物的真相，从而从心里明白了因果，深信因果。知道为什么有人穷有人富，有人丑有人美，有人如意有人烦恼，放下自己的贪婪、嗔恨、愚痴等习气。”
“我当初涉政时的理想很简单，就是做个好秘书。然而，人的欲望是无限度的。身在官场，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又如高空走钢丝，举步维艰，生死攸关。利欲熏心、厚黑无耻者众，他们不择手段，削尖脑袋往上钻，只为谋取更多更大的利益。可悲的是，他们往往会脱颖而出获得成功，得到他们追求的权位、金钱和声色犬马的生活，成为人们效仿、盲从的对象。红尘滚滚，形成了一个巨大无边的‘磁场’。人人心浮气躁，欲火中烧，不论手段如何卑劣，面目如何肮脏，过程如何不堪，胜则为王，败则为寇，社会看重的是结果啊！”
“是啊，我们现在就像深陷漩涡，你会不由自主地随波逐流，独善其身简直难乎其难！”郑江感同身受，不由叹息道：“我看到不少领导干部表里不一，在台上讲的理想信念实际上都是假的忽悠别人的，连他们自己也不相信。他们不仅自己声色犬马腐化堕落，他们子女的吃、穿、抽、用也非同一般，其中的秘密不言而喻。现在，只要手中握有一定的权力，就能弄到钱。‘弄钱’的欲望一产生，还管啥信念不信念的。事实上，受人情、友情的影响，有时不想收也得收。不要说从工程里拿回扣，单就灰色收入一项，也不是一个小数字。”
“这很正常。权力就是金钱，也给我带来过滚滚不断的财源。参加工作后，在上司面前点头哈腰，陪了10年小心，为的就是出人头地。后来我终于享有了市政府副秘书长的赫赫威仪。逢年过节，看我的排着队，几千上万的红包就能收许多。虽再三推辞，也挡不住。我因特殊地位，到下面去检查工作，都是地市级领导要到他们的地界接我，然后住高级套房，可以说是到哪儿都是鲜花、美酒。”
“这很好哇，您咋还激流勇退呢？”郑江不解地问。
“中国古代禅宗有两句话：‘一片白云横谷口，几多归鸟尽迷巢’。那些‘白云’让人很容易地迷失了自我，看不到‘归巢’何在。为此，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畏惧！”净空道：“促使我出家的因素很多，但河西省国税局局长穆庆被捕并且判处死刑促使我下了最后的决心。他在担任河西省政府办公厅秘书、河西省委办公厅秘书和副主任、河西省国税局副局长和局长期间，索贿受贿近两千万元，被法院判处死刑，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要知道，穆庆是当年的‘庄周第一秘’，因为和他跟随的市委主要领导建立了人身依附性质的‘共同体关系’而青云直上，36岁就登上权力很大的省国税局局长这个正厅级领导岗位。就任省国税局长前，他就有了几百万的贪污罪行，而那时他不过是省政府办公厅、省委办公厅的处级秘书，最高套了一个办公厅副主任。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给他行贿送礼？答案很简单，是秘书这个特殊的地位给了他特权和大肆进行贪污的便利。我感到后怕的是，他曾经被我奉为楷模。”净空接着道：“人可以没有金钱，但不能没有信念，丧失信念，就要毁灭一生。人一旦丧失信念，私欲就像一头疯狂的野兽横冲直撞。不是掉进深谷、自取灭亡，就是被猎人开枪打死。”
倩倩忍不住问道：“您放弃掉那样的高位和荣耀，不觉得现在的修行生活太清苦了吗？”
“裟婆世界的本质就是苦的不圆满的。人生一切皆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盛阴苦。”净空神色泰然地说：“我们是不可能在世间满足自己的追求与欲望。人的欲望一旦落空，就会产生痛苦。一切苦难的原因在于人有无限的欲望，必须革除贪欲，才能消灭苦因，断绝苦果。我出家修道，就是要正信仰、正思维、正语言、正行为、正生活、正精进、正思念、正定力，也就是‘八正道’。按此修行，便可不断去恶积善，修身成佛，到达智慧和解脱的彼岸。”
净空接着道：“当受戒的僧尼通过受戒仪式，发誓守戒时，便意味着领受了戒体。戒，在佛教里很重要。释迦牟尼佛在涅时，嘱咐徒弟们要‘以戒为师’。戒能生定，定能生慧，定慧等持方能开悟。”
“那，是不是一定要出家才能持戒呢？”久未开口的黎秀丽发问道。净空刚才说话时，她似懂非懂地点着头，愁云却始终笼罩在脸上。
净空道：“那倒不一定，在红尘中同样能够持戒，关键要看能不能做到心如虚空，就是放下无穷的贪欲和固执的己见，解除内心大大小小的框框，把心放空，让心柔软起来。到那时，就可以真正有天有地、有是有非、有古有今，一切随心通达，运用自如。这样才能包容万物，洞察世间万象。所以说，‘空’能成就万有，不‘空’就没‘有’了。如果我们达到了这个境界，人的心是高山、海洋都不能比的。”
倩倩似有所悟：“空出自己的心来，是不是就是我们常说的返璞归真？说起来容易，真要做到可没那么简单。我记得有古人就曾经说过：‘荆棘丛中不足易，明月帘下转身难’啊！”
净空淡然一笑：“宋朝的柴陵郁禅师写过一首偈子：‘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物欲横流，更能考验和锤炼我们的定力。唯有我们理性的慧剑才能斩破烦恼和浊流，获得迈向完美人生的途径。”
净空法师的话质朴简约，包含着曾经经历过的丰富与华贵，可谓洗尽了人生铅华后的大彻大悟。
郑江想起一句“样板戏”里的台词：“您的话，真是说到我心里去啦！”，但感觉过于浅薄，所以没能说出口来。净空大师的一番开示，值得回去后咀嚼体悟的还多。他打算过段时间一定再来拜访求教。想到这里，浑身竟一下轻松舒畅了许多。
三人辞别净空出来，时间已近黄昏。郑江用手机向宋所长道了别，请他一旦有关于符乾坤的新讯息务必即刻相告。宋所长满口答应，说我们一定会的。
由于最终仍不能确定符乾坤的去向与生死，回家呆了几天后，黎秀丽独自一人踏上了前往省内外各名山古刹寻访夫君的征程。倩倩理解母亲真实想法和心情，也实在拦不住，只得把自己的手机给了黎秀丽，让母亲经常保持联系，至少一月得回家一次。外人问起，她也支吾说母亲是出去旅游散心，并有父亲结伴而行。
尽管她跟郑江心知父亲已是凶多吉少，但他们还是期待着奇迹的出现。在夜里，倩倩不止一次梦见父亲偕同母亲一块儿回来了，家里又重新充满了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