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迎宾馆,佟定钦吐了。在接下去的几天里,他再也吃不下一口肉。他不仅吃不好,还睡不着,闭上眼仿佛就能回到命案现场,三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中,脸上惊恐的表情已凝固多时。
这场命案的被害人是住市郊的菜农。晚上,这位菜农载着自己的妻子和三岁大的儿子,一家三口骑摩托车回家,在回程途中遇到了打劫。劫匪的人数尚不能确定。从现场情况来看,被害人没有经过太多的挣扎,但劫匪还是起了杀意。遇害的场面非常惨烈,被害男子的致命伤从后脑一直划到颈后,妻子的伤口从锁骨开到前胸,血水从胸前汩汩流出,染红了整件衣服。小孩无辜地倒在母亲身边,肚子露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开口,连肚子里的内脏都能看到。
当天晚上,佟定钦忍着恶心,急召回了李艳屏和肖松晚。佟定钦要求肖松晚确定,各大媒体发布的消息,都是佟市长周末回老家,途中遇到命案。而李艳屏的任务,则是当吴英或别的什么人问起,要肯定地承认,佟市长早就确定了回老家的行程。
原本只出现在社会新闻版一个小角落的新闻,因为佟定钦的介入而迅速升级。佟定钦为了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大肆强调此案要尽快侦破,人民政府应保障好社会治安和人民生命财产安全。这件事的突然转向,使得媒体与市民都对佟市长的慷慨激昂报以支持,没有人怀疑佟市长当晚是否确是想回老家。
市长夫人第九章(二)
就在刚刚闭幕的两会上,佟定钦还骄傲地宣布,整个h市的治安较前年有了明显的好转,公安干警破案率达到95%,群众满意程度为九成。可随着市郊命案的发生,市民的呼声也越来越高,大家纷纷反映,h市的治安程度根本就不好,警察的破案率也从来不高。
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有政治家认为,“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说明民众的意见就像洪水一样,汇聚到一定程度,就有排山倒海的威力。舆论的声音迫使领导们把注意力放到h市的治安状况上。佟定钦开过几次现场办公会,而且重重地责骂了市公安局及其他分区公安局局长。
h市治安问题的巨大黑洞是由来已久的。大约在十年前,s省进行过一次大规模裁军,一大批原本留在军队里的军人下放到地方,其中很大一部分经转业留在h市公安系统,这就使整个h市的公安系统结成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些当年并肩战斗的老战友们互相提携、互相参照、共同进退,使得整个h市的治安工作不但落不到实处,反而形成虚假繁荣、成绩辉煌的局面。佟定钦一直为这张错综复杂的网络头疼。在此以前,无论以什么名义发动严打,治安工作就是推不动。
佟定钦亲临凶案现场本是无奈之举,可意外地给他提供了一个打开局面的好机会。在与综合一处、综合二处开过几次方案会后,佟定钦明确指示,要以本次市郊命案为深刻教训,深度思考h市的治安工作问题,在h市开展轰轰烈烈的整治行动。活动范围包括加强治安管理,清除非法营业娱乐场所,重点打击黄、赌、毒。这就像是h市在自己家里搞了一趟大扫除,把过去不管的边边角角全都清理了一遍。
“这一次,我要亲自过问,严抓到底,一定要让治安工作打开局面。”佟定钦皱着眉头说。
“早就该如此了,”肖松晚及时附和,“佟市您亲自过问,这次严打,下面肯定不敢再打马虎眼。”
当市公安局局长黄勇森出现在佟定钦面前时,佟定钦的态度是客气的。这位身材魁梧、相貌严肃的老军人,即使是在佟定钦面前,也显现出一股强悍的气势。佟定钦招呼着给黄勇森备茶,亲切地笑着说,“老黄,最近辛苦了,整治非常有成效啊。”
黄勇森勉强从嘴角边挤出一个笑容,说,“还是佟市领导有力,做工作有部署、讲实效。”
这流于表现的应答,似乎表明了某种负面情绪。李艳屏知道,此刻在办公室里,在市府的工作人员面前,佟定钦为什么要特意体现对黄勇森的表扬。因为在此前召开的几次公安系统工作会议上,佟定钦都不点名地批评了“市公安系统的领导”不作为。而黄勇森正是h市公安系统的最高领导,每一次佟定钦在大会上作“不点名批评”,都像是给了黄勇森一记无形的耳光。
黄勇森的话虽然恭恭敬敬,脸上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佟定钦为了安抚这位下属,拍拍他的肩,又加重了表扬力度,“这次活动开展得好,现在h市的治安状况简直焕然一新了。接下来,我们的重点工作是打击市郊农民屋,听说那一带复杂得很,造假证的、造假火车票的、造仿冒品牌的,尽干些违法的勾当。黄局,你们又要辛苦了。”
他有心宽慰黄勇森,正想再拍拍他的肩。冷不防黄勇森一个立正敬礼:“为人民服务不辛苦。”
黄勇森这个礼敬得笔直僵硬,让佟定钦吓了一跳,再仔细一看,他的脸色比刚才又阴沉了些。佟定钦假装没看到,摆摆手,说,“总之是辛苦了。黄局,我打算在年末严打全部结束后,给你们公安系统开一次近三年来规模最大的表彰大会。你抽时间到综合一处跟叶处商量一下,看这个会怎么搞。”
黄勇森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说,“那我先走了。”他那眼睛里冒出的怒气,仿佛是随时打算一拳挥出。李艳屏猜想,假若现场不是有这么多人,黄勇森也许会非常不敬地与与佟定钦产生冲突。
这并不意味着,黄勇森是不知好歹的莽夫。市下属局的领导们,虽然都是佟定钦的下属,可他们有各自的关系网络和后台,未必说得上谁怕谁。h市的治安工作,甚至其他工作,长期推动停滞,就是因为种种复杂枝节造成的后果。
黄勇森走后,佟定钦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那意思十分明显:他作为一市之长,本来应该是在h市万人之上,吴兴浦一人之下。市属下边的某局们,按理说应该对他惟命是从。可是眼前的这位公安局长,明显地就有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意思。
“这个老黄,批评过几次他不高兴了,”佟定钦无奈地笑,“他们这些当过兵的,发起脾气来都像爆火星子。”言下之意,是黄勇森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必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