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章一:流光(六)
犹豫片刻,最终阿紫还是狠下心,强行忍住想逃跑的冲动,缓慢而沉重地点头。
她原先以为对方早就认出自己,没有当场点破,不过是为日后伺机行动罢了。毕竟于娄族而言,至高无上的公主会丧命于段洵的剑下,是为了保全阿紫。因此会被牢牢记着、恨着,也算情有可原吧。
耳畔只剩下飒飒风声。与景春对视时不同,她不敢抬头,深怕在那双似曾相似的鸦青眸子里找着一丝憎意。比刚才射出代表殷国将门的白羽矢时更为煎熬,她责备着懦弱胆小的想法,却又抵不住畏怯地偷偷颤抖。
终究是个年纪大了点的黄毛小娃。纳兰幼安叹着气收回视线。娄族自古与殷、景、纪三地比邻而居,或多或少也被其实力主义影响,他原先以为姊姊愿意捨命相救的,必定也有过人之处。
「救你的姑娘——是我胞姊。」纳兰幼安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表明身分,冷酷地观察阿紫接下来的反应。却见她并没有更为动摇或惊恐,暗地里一诧,他硬着声继续说道:「她託你保管的信物,还在吧?」
「……在。」阿紫迟了几拍,这才略微仰头。但在接触到对方前,就先不着痕迹地再度垂下,「不过……」
「嗯?」
「装、装着的囊袋于襄国时……」她嚥下一大口唾液,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挪动几步:「被二公子摸走了!」
这个无谓的小动作让纳兰幼安想发笑,却因话里的内容实在让人笑不出来,只好表情微微抽蓄。东家二公子果真是个头疼人物……他暗忖,计算起日后该怎幺应对才能全身而退,又不伤了和气。
「春姊姊……!」
阿紫一见他兀自沉思,心思便开始一点一滴回到苦战已久的景春身上。并非不关心自己日后的死活,只因她认为一命抵一命,理所当然地,这条命从今而后便交给娄族,或这少年处置。
眼见缠斗愈久,景春的劣势便愈发清楚。虽不至于破绽,但呼吸比起段洵已有些紊乱,九节鞭也不如方才那般凛冽。阿紫瞧着锋刃惊险扫过景春的侧脸,心下大乱,顾不得一旁的纳兰幼安,便想出手帮忙。
幸好对方眼明手快,一把死死紧抓她的胳膊,才没酿下大错。
「看看四周。」纳兰幼安压低嗓子,绷着张脸:「襄国损失的不过是段洵一人,倘若你出手了,纪州不止赔掉景春,甚至还有整座陇京。」
是了,他们现在的境地,切切实实为瓮中之鳖。阿紫恍然大悟,接着忿忿地扫了眼蓄势待发的敌军。
恰好被她撞见骑兵让出了条路,不知用了什幺手段,那处始作俑者像个局外人,踩着轻快的小碎步走来。
「吶,幼安说的不错。」
东凌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只差没有轻快哼着小调。他说话的同时,上好绸缎织成的锦囊凌空化作一道近于完美的弧度,不偏不移地掉进阿紫掌心,「小丫头太意气用事。这在春奠时会是最大败笔。」
他依然故我。阿紫不禁怀疑起,天塌下来能不能让这人惊慌失措。但东凌一语道破,她太容易被外界刺激左右,若不改除便是潜藏的变数,危险且要小心提防。
「七年不见,还是这种调子啊,子季。」
这骤然冒出的声音阿紫认得,即是方才同纳兰幼安对质的书生。出于好奇心,她侧过头,却见少年露出先前隐藏的敌意与紧戒,凝视着不远处的树林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