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初年自从醒来之后便恢复了最初那般从容随意的模样,让南乔觉得昨日的种种仿佛都是自己的臆想。她从没见过柳初年这般的人,明明身上伤痕累累,却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仿佛那些伤都是假的一样。她丝毫也不着急,仿佛身中五石散的人不是她,南乔险些都将此事抛之脑后。
可当时间临近傍晚,原本斜倚在靠枕上出神的柳初年突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南乔立即警醒了起来。
“去请摇光姑娘。”柳初年有些难受地咬牙道,“我的药瘾只怕是要犯了。”
她紧紧的闭上了眼,按在心口的手微微用力,仿佛想要将那些无止境想要爬出来的念想都给按回去,但那完全是无济于事徒劳无功的挣扎。
柳初年斜飞入鬓的远山眉皱了起来,拼命想要抑制着自己的渴求。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牢房,重温了一遍险些令她窒息的水牢,以及元敏那层出不穷的折磨人的手段。那一幕幕在她眼前如同走马灯一般飞掠而过,她猛地睁开了眼,紧紧的咬住了自己的唇。
她疯了一般想要五石散,那日傍晚凤君让她服下的五石散仿佛一副极其诱人的仙药,让她领会到了飘飘欲仙的滋味。如今她食髓知味了,想要再体验一番。但她的理智仍在拼命地扼制着她,让她不要讲那渴望讲出来。
她已经记不清昨日服下五石散之后都看到了什么,但她却记得那飘飘欲仙的感觉,就算她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再去回味一下那种感受。
自小到大她都是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而五石散仿佛给了她一个逃避的借口,让她可以摆脱那些烦扰的事情。
她心中仿佛有千万个声音在呼喊着“给我五石散”,但理智却让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唇,没有将这话讲出来。
柳初年知晓自己现在的模样已经很狼狈,所以她不想再软弱地将这话讲出来,让自己更加难堪。她是自制力极强的人,就算是被五石散蛊惑了心智,也不肯轻易地服输。
南乔见她几乎都要将自己的嘴唇给咬破了,忙伸出手去掰她的下巴:“不要咬自己的嘴唇,你咬我好不好……”
说着,她便要将自己的手臂送上去给柳初年咬。
摇光恰好推门而入,看到这景象有些无语,顺手拿过屏风上搭着的一条纱巾走到床边,果断地伸出手强硬地迫使柳初年张开了嘴,而后将纱巾塞到了她的齿间:“柳姑娘,若你还有理智那便咬着这纱巾,不要咬伤自己的唇舌,那就更加难办了。”
柳初年勉强点了点头,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膝,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温云岫也跟着走了进来,她看了一眼有些焦急无措的南乔,轻声道:“你别慌。若你都慌了,她该怎么办?”
“我没事。”南乔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看着摇光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我已经吩咐侍女煎了新的药过来,其他的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摇光拉着柳初年的手为她诊了诊脉,又看了看她的脸色,“此事我们能做的本就有限,最终能不能熬过来还是得看她自己才行。”
南乔看着把自己缩成一团的柳初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心中的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吞没。
这些天她总是乍喜乍悲,一颗心提起又放下,如今仿佛有一只手在随意地揉捏她的心,让她几乎吐出血来。
温云岫有些担心地看了看柳初年,又看了看南乔,向来有些迟钝的她终于看出了两人之间的不寻常。
“你……”温云岫已经没办法再劝南乔了,易地而处,若此刻受此煎熬的是摇光,她只怕还没有现在的南乔镇定。
南乔抬手覆上柳初年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师傅,我在呢。”
柳初年的眼睛已经有些发红,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南乔,随即又紧紧的咬住了嘴里塞着的纱巾,仿佛在极力扼制着某种渴望。
南乔定定地看着她,低声重复着那句话。
侍女将煎好的药送了过来,南乔将柳初年扶了起来,将她揽到自己的怀中,在撤去纱巾之前叮嘱她:“师傅,我要把纱巾拿开喂你药了,你稍微忍一忍,千万别咬伤自己。”
柳初年强撑着睁开眼,点了点头。
南乔讯速地将药喂给了柳初年,而后有些犹豫究竟要不要将纱巾塞回去。
柳初年的眼睛已经红得几乎要滴出血,她有些声嘶力竭地开口:“杀了他……杀了他!”
可以听出她已经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但话音中的绝望与杀意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她的理智没有让她喊出要服五石散,但她心理防线几乎已经全面崩盘,积攒了数年的恨意再无丝毫阻拦,全部发泄了出来。
“好,我们一定杀了他。”南乔按着她的手,努力想要让她安定下来,“等到熬过了这几天,你随意处置他,想千刀万剐就千刀万剐,想五马分尸就五马分尸,我都听你的。”
柳初年低头捂住了自己的脸,指缝中有泪慢慢滑落。
南乔只觉得柳初年的眼泪仿佛每一滴都滴在自己的理智上,让她几乎现在就想冲出去,把凤钺那个挨千刀的王八蛋一刀刀凌迟死。
温云岫从没见过这样狼狈的柳初年,有些不忍地问摇光:“可以给她服些昏睡的药吗?她现在这个样子……”
“不能。”摇光负手立在一旁,手中把玩着那枚定魂玉,“她一定要保持清醒的状态自己熬过去,若我强行催睡,那她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而且这还只是第一日而已,往后只会越来越难,这枚定魂玉得用在最关键的时候,现在还不能给她用。”
温云岫叹了口气,有些不忍地开口道:“你照看着她吧,我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去厨房看着煎药好了。”
柳初年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好在听从摇光的吩咐早早地就将指甲给剪了,不然现在只怕手心早已是鲜血淋淋的了。
她受过无数的折磨,也经历过无数的苦难,可那都是硬生生地刀口舔血,如今却好似有绕指柔潜入了她的心中,拼命地催生着她心中那些邪念。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觉得自己已经失去知觉了,分不清虚幻与现实,开始有些日夜颠倒。
可无论什么时候睁眼,她总是能看到南乔守在她身旁,牢牢地握着她的手,拉住了坠向无边深渊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