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丘西不认得多少字,做事十分艰难,但是赤北空山赐给他足够的勇敢和力量,在极度困苦中,他稳稳地站住脚,从贴身衣兜里摸出赵桂芝给他的那张纸片,认真领会它的精神,再加上在金家六年扫地炼成的强大内力,身体就像燃起的熊熊烈火,致使内燃机冒出股股白烟,强大的动力拖着他满腔热情从建国门出发,沿着地铁一号线的轨道一路长鸣,然后在□□站下车,日复一日。
金国平要丘西在四年后自立,就像草原上的狮子长大后去寻找自己的生活一样,这也是赤北空山儿郎长大后必须作出的选择。金国平要丘西要么找个师傅学点技术,要么在他单位上班做个员工,但是在四年后丘西必须离开金国平去寻找新的生活,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致使丘西感到痛苦。当时我认为金国平家大业大,连一个孤儿也不肯伸出援手,觉得他太不是个东西。人年轻不理解他的一番良苦用心,总以为他做人恶毒,为了给丘西打抱不平,我就离开了他的公司。丘西在心里一边不断地抱怨金国平绝情薄义,一边不停的为自己加油打气找出路。
这个世界缺什么呢想来想去,这个世界什么都不缺!尤其不缺多才多艺的人;如果非要说这个世界还缺一个人才的话,那就是缺一个比吕大头还要利害的人,一口气能把牛吹个四仰八叉,丘西要是有这个本事,"外交部长"牛水灵就要下岗,CEO吕早要派无人机来威胁,监听器早把他的聪明才智窃取下来转身买个好价钱;如果丘西有这个本事,他还缺工作吗?金国平不要丘西自立,丘西自己都要自立,金国平就是用九头牛再加两只老虎的力量也无法拉回丘西的回心转意;可是,丘西不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吗他就像一只没有长满羽毛的小鸟,飞不起来,捉不住"虫虫"吃,他拿什么在五年后自立?如果金国平非要丘西自立也可以,但是,丘西得问问金国平,他所说的自立是什么样的自立。
丘西在心里问金国平的话我替他说:
"三伯,五年后,您的公司能开到月球上去吗如果您做不到,一个只读过三年小学的丘西也就做不到;不是丘西跟您金国平胡搅蛮缠,不是丘西死赖着您金国平不走,也不是丘西不识好歹——促使我立志成才。丘西的确无法面对这个日新月异的社会。要文凭丘西没有文凭,要技术丘西莫得技术,要蛮力倒是有一身,搬砖建房可以,修路铺桥也要得,卸船扛货也没有问题;但是,三伯您得给丘西说清楚,您所说的自立是什么自立?是要丘西自立当山大王呢还是要丘西自立开公司?难道您要丘西孤军深入?丘西可不是霍去病大将军,莫得那么大的本事。三伯,如今人与人之间已经够自立了,您还要丘西怎么再自立?您所说的自立是不是这样的自立:就是老太婆老太爷摔趴在地爬不起来,要他们自立爬起来的自立吗?如果是这样的自立,丘西宁死不从;如果真是这样的自立,丘西在赤北空山的破房子里早就自立了,奶奶就不会把丘西养大送到北京城来找您,也就不要您教丘西自立的事。”
丘西也只有在心里这样问问金国平,甚至想都不敢这样想,独自发发闹骚也不行,他没有资格顶撞金国平,因为他不是金国平的儿子。
丘西早出晚归,故意拖延时间不见金国平,迟迟不作金国平的回答,只想拖一天算一天,拖荒了最好。
丘西喜爱画画,又不敢给金国平说,他不知道画画算不算手艺,给金国平说了他会不会说丘西自不量力。追求艺术的人不但人长得艺术,满身上下都是艺术细胞,而丘西有什么?一个赤北空山孤儿除了一身力气外,什么都没有。丘西在赤北山放牛的时候喜欢用泥块在石板上画天上的飞鸟,低头吃草的黄牛,将军山的飞瀑,野猪林的奇石,锦山崖的吊瓶花,赤北河的小鱼,------。没有人说他画得好,也没有人说他画得不像,只有那高高悬挂的太阳把大自然神奇的力量潜移默化的注入他的身体里,但是,丘西永远也不知道太阳对他的褒奖,转瞬间,日月和雨露把丘西画画的石板刷得新亮,又给他一个崭新的画画平台。丘西只有独自欣赏独自在石板上的画画。他将天空的谧静比拟他画的谧静,他将山花比拟他心里的憧憬,他将石板比拟他坚强的心,他将蚂蚁视为他眼里的模特儿,他和大自然面对面交流,就感到无比的快乐。为了试试自己这块朽木是否可以雕刻,丘西悄悄在学校报了名,他要学习画画。当老师得知他是个小学文化又是个外地人的时候,在这个金钱社会,杨校长不但要退还丘西全部学费,然后逐出校门,实属是大城市背后的仁慈。一个艺术的殿堂怎么容得下一个新时代的文盲呢?
学校要赶丘西出校门,要他滚得越远越好,最好滚出北京城。没有本科,博士,硕士学位,像丘西这样的人难道不是垃圾么?
猿人是什么学历?他们没有学历!但是他们有勤劳,他们有不断进取的心,他们有站起来直立行走的勇气,经过几千年,他们脱去一层皮毛,终于站起来了,用两条腿走路了,这就是学历。丘西像牛水灵一样耍起了横,他抱住杨校长办公桌的一条腿,仰着头,眼泪汪汪的望着杨校长的脸,可怜楚楚的哀求道:“校长,您不要把我当一个正常的学生,我只想听听课,坐在最后一排,也就是那个角落里,我还可以坐在地上,趴在桌子下也可以,我保证不把头透露出来,低头在那里偷听行不行?出这个门,我不说是在这里学习画画,永远不说,整死也不说是您校的学生,行吗?我说我是在这里洗厕所的好不好?”
“你会画什么?”杨校长问丘西。
“我----。”
丘西说不出来,他窘迫的样子就像丢人现眼的小偷逮个正着。杨校长拿出一张纸用两根指头压住沿桌面送到丘西面前,又从笔筒里取出一只画笔,塞进丘西手里,他的意思很明了:“丘西,你说不出来,那就画呗,画出来我就收你当学生。”
丘西的心在颤抖,握住笔的手在颤抖,他不知道履历该如何写,犹豫的心一片空白,他不知在赤北空山石板上画的画算不算画,他不知道自己心里的画算不算艺术,他不知道那些画可不可以画出来,那些艺术画出来是不是土里土气,那些东西画出来会不会让全世界人笑掉后槽牙。丘西开始后悔自己坚持留下来的目的,后悔不该接过杨校长给他的纸和笔。他手里的画笔沉重得使他的手腕酸酸的,麻麻的,好像烫手的铁棒,他想放下笔,放下自己的坚持,抛弃自己的梦想,趁杨校长不注意,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校门;可是,杨校长的眼睛像两把板锁,一把紧紧地钩住了他的不自信,一把挂住了他动摇的心;当自信心□□锁孔的时候,勇气一定能打开紧固的大门。
丘西站在那里低着头,他不敢抬头看杨校长的脸,那张脸是多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致使他游离的眼神飘忽不定。
杨校长看着丘西红扑扑的脸温和的对他说:
“留下来总得给我一个理由。”
杨校长那张脸跟金国泰的脸一模一样。一双黑眼珠子放出慈祥的光,微微红润的脸蛋露出亲切,嘴角的微笑涔出亲和力,尤其额头那几条可爱的皱纹和那两鬓斑白的银发,道出了一个园丁的平易近人。
丘西抬头望了望杨校长如初冬般的笑脸,浑身冒出一股热汗,忐忑不安的站在哪里。丘西想下笔画又不敢贸然挺进,僵持不画的确辜负了杨校长如父亲般的眼神;当丘西的人生徘徊在一张画纸大小的地盘上左右为难的时候,杨校长给了他足够的勇气。
杨校长带着商量的语气对他说:
“丘西,你心里怎么想的你就怎么画,画得象与不象没人判你□□。画心中想的,画你自己,好不好?”
杨校长的话如神奇的太阳把能量源源不断的输入丘西的身体里,他感到全身血液在沸腾,手心发烫,心里的冰山全部消融。阳光照在丘西心灵深处那片自卑的空地上,暖和了一江春水。赵桂芝给他的纸片紧贴身,像一把刀重重的在他胸口划了一下,他感到一阵巨烈的疼痛。
痛,让一个孤儿的童年因为苦难而麻木的心有了知觉。丘西弯腰趴在桌子上,就像野狼趴在猎物上。笔在纸上时而快走,时而缓慢,时而停止,时而来回重复,时而像一只蜜蜂盯着花蕊扇动翅膀。他成竹在胸,气定神闲的模样好像停止了呼吸,忘记自己身在杨校长办公室;此时,他已经飞回赤北空山,趴在石板上,看着犁田的金国泰,手中的泥块在石板上疯狂的飞舞,自然、轻松、畅快,描绘人和牛劳作的默契,他们相互体谅,相互协作,相互关爱,在那一走一摇一吆喝的节奏下,牛在前,犁其次,人在后,一字儿徐徐前进。
丘西的脸上露出甜甜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