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不择帝师这件事一直是众旧亲王的一块心病,过去尹家人总以宋映辉年纪尚小为由来推脱,可眼看着宋映辉明年就要成年,便是推不得了。
若说宋映辉是几方中微妙的矛盾点,贺稳便是几方中微妙的平衡点。贺稳其人,出身自然是尊贵的,但不属任何一方势力,又与几方势力均有几分联系,首先他是尹沉婴的学生,其次他的母亲与太皇太后的母亲出身同一亲王的封国,而且他少年离家云游,也有与贺国公有些矛盾的原因的,不然不会八年不入家门,再者贺稳虽说是翩翩公子,才高八斗,在军政上却未见有什么建树。
在太皇太后看来,贺稳确实是最适合做这个帝师的人选了。
三日的时光,说过还是过了。那天怀山长公主没有留在昱央宫用晚膳,她只是跟自己的皇弟说了些话,然后匆匆离去了,接下来的几天里也一直未现身。
宋映辉这个年纪,也许是个孩子,也许是个男人,不过在别人看来他还是孩子气多些,虽然心里也有了自己的小计较。怀山长公主没来看过他,他也就忍着不再去看皇姐,明明心里想去得很,偏偏还要怄这口气,一个人整天不是躺在床上,便是在昱央宫的后花园里转来转去,时不时欺负欺负地上来来往往的蚂蚁。
可毕竟还是想见的,宋映辉过了两天多自讨没趣的日子,终于还是在第三天晚上忍不住了,他想明天一早自己就要上朝去认那个什么贺稳做帝师了,还不晓得那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去向皇姐多问问自然也是名正言顺的。
这天晚上,宋映辉一个人出了昱央宫的门,虽然他身后跟着杜堂生派的一队暗卫,他沿着点着灯的大道绕了长长一个弯儿才到秉沅宫去。
本想要人通报的,但后来又怕皇姐是真的身子不适,万一早就睡下了怎么办,宋映辉站在秉沅宫持灯宫女的身边想了想,抬起右手食指抵在唇边,对着那小宫女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她不要去通报了,又低声吩咐她别跟着自己,然后宋映辉就有些困惑地看着她红着脸低头匆匆跑开了。
秉沅宫和昱央宫相比起来,自然是要小上不少的,宋映辉来得又勤,轻车熟路,很快便走到了怀山长公主的寝宫前。之前,因为皇姐喜欢些花花草草的,宋映辉就叫人在秉沅宫里种了满园的花,此刻,他打发走了原本就不多的几个值夜的宫女和宦官,立刻就显出了几分冷清来。
宋映辉走到园中,发现皇姐的寝宫里没有点灯,他又向前走了几步,才看出一扇窗里透出了一点点烛火的光亮来。拿不准皇姐是否已经歇下了,宋映辉也不敢轻易上前敲门,便轻轻抬着步子挪到那扇透着光的窗前,静静看着那烛火细微的摆动,不知何为,他觉得皇姐多半是没睡的。
换做平时,有了这样的猜想,宋映辉肯定是大大咧咧地敲门要皇姐放他进去,今天他却是没有这样做,只是被那昏暗而微弱的光亮吸引住了,只想看着而已。
看着看着,宋映辉突然想起了自己常看的那一片天空,就回过头去朝天上望去,今天的天气不算是十分晴朗,云也多些,但还是能看到许多星星的,还有些星星能穿过厚厚的云,很亮,很亮。漫天的星星落在宋映辉的眼里,可他觉得留在自己心里的只剩一盏暗暗的烛火。
宋映辉又停留了片刻,准备离开秉沅宫,他悄悄回头又看了一眼那窗子,觉得孤独的人大概不止他一个,这么想着,宋映辉感到自己的步伐轻快起来,也许他终于做好了成人的准备。
昨夜睡得安稳,连着一直紧绷着的心也放松了不少。宋映辉这个月是第一次换上朝服,还要花点时间来适应适应,他可不想出什么差错,要上朝的时候跟在宋映辉身边的是杜堂生,张福海今天便是要按惯例休息一天的。
像往常一样,朝堂上的大臣宋映辉还是不认得几个的,不过因为今天的重头戏便是为他择帝师,他的存在感也稍稍高了一些,他能感觉到偷偷打量自己的目光更为密集,所以宋映辉也是难得的装模作样起来,至少他的腰板是挺得笔直的。宋映辉没见过贺稳,只知道贺稳今年二十有三,与这个年龄相近的世家子弟已有不少已入仕为官,所以宋映辉便在龙椅上眯着眼细细地观察着年轻的官员们。据说这贺稳也是风度翩翩的公子,宋映辉就先忽略了那些身形过于臃肿或瘦削的,然后再忽略那些皮肤黝黑的,最后再忽略那些心神不定的,这倒是个好法子,这么筛选一番之后,只有三两个人还符合宋映辉心中贺稳的样子了,他就重点端详起这几个人来。
从东面开始的第一个人,他的相貌不是这几个人里最出众的,却也耐看,五官还是相当斯文的,眉宇之间沉淀着一股子的书生气,站姿也是好看,这人倒是嘴角带笑意,只是眼睛里却透着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意思,宋映辉对这个人不怎么喜欢。
这第二个人,怎么看也是不起眼的,只有一头黑发很扎眼,多半是因为他周围的几个老头子头发不仅花白还特别稀疏的关系吧,就像是一片白蘑菇里多了一个长毛的黑蘑菇,真的很显眼。宋映辉想想那个人站的位置,貌似是个文官。
接着悄悄把目光移到第三个人身上,宋映辉还在打量着那人的身形而已,那人却突然抬起头来向龙椅这边看来,一双细长的眼睛直直盯上宋映辉,宋映辉心里一惊,突然有点不知所措起来,却也没收回自己的目光,他好歹也是个皇帝,自己的臣子有什么看不得的。这个人盯着宋映辉看了一会儿,突然对着他微微笑起来,这人的相貌本就是这几个人中最好的,一笑起来还透着点暖意,宋映辉有点看呆了,但他偷偷想着还是自己比较英气逼人吧,虽然心里也有点质疑。宋映辉冲着那人笑回去,觉得这人是贺稳便好了。
轻轻咳嗦了一声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杜堂生正好念着择帝师的诏书,这诏书是以太皇太后的名义下的,宋映辉早就习惯了自己手里没掌握任何的权利,所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公平的,只想杜堂生快快把这诏书念完,好让他知道那个人是不是贺稳。
杜堂生的声音又尖又细,偏偏这像针一样的声音说起话来却是拖拖拉拉的,让宋映辉稍稍有一点着急。直到他的额角都要留下汗来,杜堂生才慢慢悠悠说着:“贺稳上前接旨。”
宋映辉立刻瞪大了眼睛朝最西边的第三人看去,可惜那人却纹丝不动,他抬眼看了看宋映辉,却轻笑着对他摇了摇头。
不是他!宋映辉觉得有些失望了,但当他看到朝堂东面那个他不怎么喜欢的第一人一步一步走上前来,跪在大殿中央的时候,只能想到“造化弄人”这四个字了。
“臣贺稳领旨,谢陛下圣恩,谢太皇太后隆恩,谢皇太后隆恩。”
声音倒是如同“贺稳”这个名字一样,稳则稳矣,缺了几分情感的起伏,就让人觉得冷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