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真很平静。爸爸走了的时候,林真在他的坟边哭到昏厥,醒来时,他本以为自己会在妈妈温暖的怀里,但晦暗的小屋和冷锅冷灶告诉他,她也离他而去了。不是死别,而是生离。更加残酷,她就是不要他这个儿子了。在她自己活和带着儿子活之中,她选择了独活。的确,这样的生活对于她而言更加的容易,更加轻松,但也极端的自私。林真若是个体弱多病的,或者不够要强的孩子,一瓶农药,一盆火炭,随时都可以结束幼小的生命。但林真咬牙坚持下来了,成长得很好,像是一株小树苗,从贫瘠的土地中汲取可怜的养分。
这次也一样。阎云楷挖走了他一大块的心,初始是鲜血淋漓,可伤口总会慢慢愈合,林真不可能永远顾影自怜,自怨自艾。他要活下去,而且要好好的活。他有大把的时间,大好的青春。即使是阎云楷来电话,他应该也能平静面对,冷静得不像在夜里独自恸哭的自己。
“妈,你有什么事?”
林真的声音没有起伏,林真的妈妈听不出他的情绪,只得赔着小心说:“真啊,好长时间没给你打电话了,你过得怎么样?”
“直说。”
林真没有客套的心情,他们之间脸皮撕碎、粘起许多次,没必要伪装。林母知道长途电话费很贵,小孟在她旁边盯着手表呢,她不再绕圈子。
“你王叔,他到县里打工,给个什么宇集团盖楼,从楼上一脚踏空摔下来了,现在瘫炕上了,吃喝拉撒都在炕上,那味儿啊……”
“关我什么事?”
“不是,哎……是不关你的事。可是你老娘你不能不管吧。他们不给赔钱,交了医药费之后就不管了。我伺候不起他,这得伺候到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我现在不到四十岁,可不能一辈子吊在这棵断了的树上。我想去你那儿,你能不能给我寄点路费,我跟着儿子过,享享清福。”
“不——能——”林真用力捏着剩下的半块红薯,把橘红色的瓤挤碎了。“我没钱,养不起你。我住宿舍,没你的地方。你要是来了,就得去要饭,睡天桥底下。你能接受,就自己来,火车两天一趟,有钱就能上。”
林真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腔调,触怒了林母。林母又开始破口大骂,边骂边嚎,后来是被小孟夺下了电话,强行挂断了。
林真放下电话,拔掉了电话线。他吃掉变冷了的红薯,把皮也嚼碎了,混着瓤咽了下去。红薯齁甜齁甜的,林真喝下一杯白开水,心里终于舒坦了一些。
过了一周,林真被辅导员叫到办公室,发现自己的妈就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鞋子脱掉了一只,臭脚丫子就这么放在外面晾着。
她看到林真来了,赶紧站起来迎了上去,亲亲热热,儿子儿子地叫。辅导员责备林真,妈妈来了也不去接,太放心了吧。
妈妈的突然出现在林真意料之外,但林真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他的学校和专业,随便问一个当时借给他钱念书的乡亲,就能够得到准确的信息。他借钱时候是立了字据的,为了就是向乡亲们打包票,一定会还钱,表个态度。林母顺藤摸瓜,冒冒失失地就奔着他“出息”了的儿子来了。她甚至不清楚他在哪个班,但她不傻,知道找老师,进庙找和尚,擒贼先擒王。
林真不会带她去宿舍的。住宿规定里说不可以带外人进来住,会被记过。他带着她去食堂吃了饭,林真在ATM机前犹豫了好久,轮到他取钱时,他取出两张红票子,给了他妈。
“拿着钱,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林母当场就一**坐在地上捶地抖腿。她精明得很,故意先一条腿着地,慢慢坐下来,不让**摔成两瓣。她不要脸的呼号引来了许多围观的群众,大家对着林真指指点点。林真冷漠地看着她演戏。她这一套他看了许多年,免疫力极强。
林真抱着手臂,没有扶起她的意思。她自己磨磨蹭蹭地假哭,哭累了,自己站了起来,一下一下地往林真身上捶,每一下都用了十成的力道。林真被她捶烦了,就掐住她的手腕按在她背后,手臂被掰成扭曲的角度,林母这次才真的疼出了几滴浑浊的泪。
“丢人丢够了?”
“林真!你不孝!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这个白眼狼!你打你亲娘啊——”
“你再闹,保安就来了。到时候你进去了,别指望我管你。”
林母的声音戛然而止。不需要喊cut,她立刻就出戏了。“我今天晚上住哪儿?”
“火车站,或者火车上。”
林母拽着林真不放。“你住哪我住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