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面?”段篇诚斜睨身边的眼镜男人,冷冷问道:“你的人是怎么办事的?没把人教训到,还让人跑了过来?不嫌碍眼?”
段权的两只手在身侧捏成拳头,可他依旧低着头,既不后退也不前进,就那么僵着。
庄扬知道这样僵持下去双方都得不到任何好处,虽说他自己想见到那个病危老人不难,可于公于私,他都觉得有必要让段权亲自见上一面,有时候,真情流露不比科学鉴定方法的效果差,既然他不能劝段权离开,那么眼下只能劝段篇诚同意让他们父子相见了。
庄扬刚要开口,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的向羽忽然站出来,冷淡却不失礼貌地对段篇诚说道:“段先生,我是段权的邻居,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我明白在你心中,段权是你父亲背叛你母亲最直接有力的证据,这个证据不仅确凿,还有些让人难堪地无法接受,段权的母亲做过些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段权小时候确实以为自己是孤儿,他什么时候知道事情真相的我不明白,我明白的是,他这些年过得并不比普通人家家的孩子好,说句最俗烂的白话,我们每个人都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更不可能决定自己是否要降生于这个世界,可是既然他已经被生下来了,他就只能面对这一切,这些年,他一次也没有逾越到你的生活,他恪守他的本分,这一次,我们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也将是唯一的一次,让他见见那个男人,哪怕只是一分钟也好,段先生,拜托你。”
段篇诚一眨不眨地盯着向羽看了足足一分钟,最后冷笑道:“你说的这些都是局外人的话,既然知道自己是局外人,就不要去插手别人的事,你理不清,就算理清了,旁人也未必感激你。”说完这话,他瞥了段权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那些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见段篇诚一走,也忙不迭地跟了上去,浩浩荡荡一群人消失在走廊拐角,只留下庄扬一行三人还站在原处。
“现在怎么办?”向羽问段权道。
段权摇摇头,说道:“我要见他。”
庄扬无奈道:“都到这一步了,要是过门不入,那怎么对得起我们的车费?走吧,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咱们硬闯吧。”
段权和向羽同时看向庄扬。
庄扬指着段权笑道:“你不是学过点本事,又在街头巷尾混了这些年,别告诉我你连打架都不会?我知道你今天被打不还手,只是因为对方是你哥的人。”
段权和向羽对视一眼,庄扬只当做不知。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想干什么就放胆了去做吧。”向羽拍拍段权的胸口,轻声笑道:“如果真真还在,她一定也希望你能如愿。”
段权点了下头,转身去了。
向羽转身看向庄扬,眼睛有些不敢看他,“照顾好他。”
庄扬的手在向羽脑袋上压了一下,笑了。
这大概是这家医院干部病房落成后遭遇到的最明目张胆的一次械斗。
为了同一个目标,庄扬和段权从一开始的各自为战,到最后的并肩作战,他们伤痕累累气喘吁吁,却也撂倒了守在走廊上的数位保镖和保安。
段权的颧骨被一名保镖狠揍了一拳,没一会儿便高高肿起,加上他先前被搧出来的伤,此刻一只眼已经被推挤得成了条小缝,晕晕乎乎地有些看不清。
庄扬为了隐藏实力,也受了不少的伤,他偷空瞄了眼段权的伤,发现和自己的程度差不多,心里又是好笑又是警惕,想着这个段权在这个节骨眼上都不忘提防自己。
后头病房大门终于被打开,段篇诚出现在门后,他左右各扫了眼走廊上的伤兵败卒,从鼻腔里嗤了一声后,终于拿正眼看向段权,“你真的想见他吗?”
段权捏着拳头点点头。
段篇诚又问道:“为什么?”
段权一字一顿说道:“因为我是他儿子。”
段篇诚的脸上慢慢浮起一个嘲讽的笑,“既然你想见,那就进来见一面吧。”
段权欣喜地迅速走进病房,庄扬想也不想,也跟了上去,幸好段篇诚并未拦他,庄扬便理直气壮地跟进病房。
豪华气派的病房里只有一张布满电子仪器的病床,病床上,一个肤色暗沉体格干瘦的老人气息奄奄地躺着,如今的他看上去和段权一点也不像,但不知怎的,庄扬却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恍惚觉得,这似乎就是段权的亲生父亲。
时隔多年,这是段权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他狼狈异常地站在病床边,手足无措。
段篇诚遣走房间里的其余外人,只自己倚靠在门边,双手环胸冷冷地看着,“怎么,不是说有话要说吗?”
段权受他一激,俯身靠近那老人,庄扬近在咫尺,他看得见段权的嘴唇动了动,但他最终没喊出声,而是生涩地伸出手,轻轻推了推床上老人的肩膀。
病房门口的段篇诚嗤笑出声。
段权却浑然不觉,依然轻轻推着那个老人的肩。
床上老人悠悠转醒,但眼底混沌眼神迷惘,确实是将死之症。
段权张了张嘴,半晌后哽着声轻轻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老人的眼珠子慢悠悠转向段权的脸,片刻后,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溢出,慢慢滑落在洁白的枕头上。
段权受到这滴眼泪的影响,自己的眼也红了,“这些年,你托人交到我家的现金,我和外婆一分都没有花,我总想着等哪一天我再见到你,我一定要把它们还给你,亲手还给你。”
床上老人夹着生命体征仪的手指头微微弹动了两下,庄扬和段权都瞧见了,但段权并没有去握那只手,反而将手背到了身后,像个小孩一样,明晃晃的拒绝。
床上老人的眼里有着片刻明显的失落,但他很快便笑了,他的嘴已经不听使唤了,只有那双眼在努力地笑出笑意。
“我本来想问你,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段权紧盯着老人,片刻后蓦地笑了,“但是我现在不想问了,因为我知道,你这辈子都给不出我想要的答案,我来看你,因为我是你的儿子,即使我多不想承认,我依旧是你儿子,是你让我明白了生命的含义,也是你最初让我明白什么是死亡,总有一天,我会有自己的孩子,我会教给他一切他该懂得的道理,但我不会离开他,更不会欺骗他,我会从这一段失败的父子关系里建立我认为正确的父子关系,等到那个时候,我就真的与你无关了。”
弥留之际的老人缓缓闭上眼,两行热泪从他眼下滑落,他再没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