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有。”我赶紧收回手,尴尬地在衣服上搓了搓:“刚有个虫子……”
“哦,是么。”黄医生伸手往脸上拍拍,什么也没有。他观察着我的脸色,又关切地问道:“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看你眼圈都黑了,刚才也恍恍惚惚的。”
“嗯,是有些……”我嚅嗫着应付。最近的确休息得不好,睡着了也多梦,梦里常有些颠倒荒诞的情景,天地倒悬,日月无光,山川河流都溶蚀了形骸,熟悉的世界变得陌生,甚至连我自己都变了。
有时,我梦见自己变成一只虎,在诡秘丛林中游弋寻觅,鼻端充满血的味道;有时我变成一匹狼,奔跑在落雪的荒原上,身后踏过的土地正寸寸崩塌;有时我恍惚又变成一条鱼,潜入深不见底的海渊,努力往那黑暗的尽头窥视……
更多时候,我却分不清自己在梦中究竟成了什么东西,只能感到那股熟悉而陌生的冷热交织,苦痛糅杂,仿佛我已化为黑暗本身,以一种无法被人理解的形态在暗道里跌跌撞撞,努力突破着什么,努力往更高的地方扑去,那方总有一股味道在呼唤我,在我灵魂深处咆哮,促使我抓紧时间。
似乎是血的味道。
不论怎样的梦境,都同样惶惑而孤独,黑暗而沉重,它们出现得越频繁,我白日里的心不在焉、力不从心就越发明显,我开始忍不住怀疑它们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莫非……跟那股力量有关?
就在刚才,就在我跟黄医生面对面谈话的刚才,日光正好的下午三点,我居然又一次跌入了那些惶然不安的梦境,这次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豹子,朝黑暗中那股诱人的香味伸出爪子,想将它撩过来……
70|
黄医生坐在对面看着我,他的脸在我眼中又开始变得模糊,仿佛融入水中的纸巾,一点点,一层层散落开,化为水的一部分,并搅得这些水越来越浑浊,涟漪圈圈散开,带起一丝丝不详的预感。
猎豹的世界正在靠近,耳畔几乎能听到风拂过草叶时的沙沙声,那股诱惑的香味仿若幽灵,从背脊慢慢攀爬,固执地萦绕在鼻端。我感觉自己的形骸又一次消失了,皮毛覆上来,耳朵升到头顶两侧,尾椎延长,变成一条有力的尾巴,将椅子打得啪啪响。我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往前伸爪,不要去捉,不要去想。
万幸记忆都还在,我的理智正不断告诉自己,此刻是午后三点,日光明媚,我正和黄医生谈事情……
并没有什么豹子……没有原野和星光,没有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峦,更没有那一缕缕诱人的香味。
我用力闭上眼,全力抵御它们纷繁的诱惑。
“……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黄医生的声音远得像在天边,我不记得自己是否应答了他,只感觉脑中摇曳的光影变得越发难以捉摸。原野似乎在飞速长高,所有的草叶瞬间幻化为森林,高大厚密,层层叠叠地朝我压过来,将我打翻在地。它们无风自动,像无数起舞的巨人,围着我晃动、跳跃,洒下数以万计从月亮上采撷来的光斑,将我黑色的皮毛染成白金色。我四脚朝天,仰躺在它们的包围下,任凭那些光与暗在身上交融流转,千变万化。
远处,巍峨的山岭依然矗立,**白色的香气躲在山峰背后,似乎等待我再次去撩动它。
阳光明媚,微风带来院中紫阳花的味道,那天下午的我趴在桌上,不受控制地跌入了梦的深渊。
黑色变得更黑,寂静变得更静,所有的深渊都变得更深沉,更广袤,构筑了无垠无尽的地底王国,就在这些隐秘的世界里,有一条仿佛怎么走也走不到头的墓道,时而弯曲,时而笔直,带着阴谋与血腥的诱惑力。着通道中没有光,却另有一股比光亮更强大的力量为人指路,引领人朝它的终点跋涉。
墓道上不时出现以血和朱砂混合种种秘药涂抹的壁画,三牲祭天,三禽达地,生灵们的精魂向大地作着供奉,也形成了这条通道的路标。
来。
我化身为豹,挣脱草叶们的包裹,从原野直上山巅,然后纵身跃下——我奔跑在昏黑的墓道中,我的目光坚定,肢体矫健,行动轻捷,胸中没有畏惧与惶恐,反倒充斥着期待与满足,仿佛游历太久等待太久的弃子,终于来到了家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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