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一发而动全身,当今之策,以忍辱保全为妙。只是他堂堂一代帝王,却要看他人脸色,这口气便是咽得下,也真令他有五内俱焚之苦。
榻上卧着的刘颐将这愤恨之色看得清楚。他虽然病入膏盲,但尚未糊涂:在永和宫照料他的宫人中,不知哪几个是旁人安**来的细作。但凡有一个到外边嚼七嚼八,便要无端生出许多麻烦。
他喉骨**涩地上下滚动几下,低声讲了两个字出来:
“出去。”
殿里还站着许老人、几个小侍医和平日里伺候起居的宫人。听闻此言,许老人半丝没迟疑,起身应了诺,支着桃木拐便往屏风外行去。几个小侍医算是他的小徒,愣怔半响也随着许老人出去了。唯有那几个宫人,皆互相观望,迟迟不动。
“还不滚?”这朝却是皇帝发了话,三个字带着的森森冷意,如同利刃隐逸的寒光。
他这语气不只是为了吓唬她们:他自己都不敢担保,若是这几个宫人再有半分迟疑,他会不会直接提刀了结了这几条性命。
所幸还算识相。
他眼眸森然地看着这几人唯唯诺诺地端着手头东西出去,移开了按在腰际佩刀上的手,扭头转向刘颐:“大哥,你……”他看着刘颐深陷入眼眶的双目,鼻尖猛地一酸,勉力维持着自己一国之君的架子道:“大哥还有何事教导?弟定遵循教诲。”
刘颐闭目笑着摇摇头,刚刚启口,便被一口淤血呛着,低低咳了?*?br/
他并非口不能言,实在是因为如今这残破的身躯连讲话都极累,喉中总是如同塞了一团麻布,**涩难忍。但他又不愿饮水,水的滋味儿混着血沫咽下去,又是满腹铁锈味儿。这样一来,他说话愈少,到了现在,居然都有些忘却如何讲话了。
“臣无甚可教导君上,”他调理好气息,继续低声说道。音调虽然古怪嘶哑,但已经平稳许多,虽然微弱,但至少能使刘璞听得清了。“臣于治国一事上,本事无多,过去几年也只是勉力支持,并非臣所擅长。君上您,是比臣强得多的人物,将这万顷河山交付您手中,臣死也瞑目。”
他复咳几下,嘴角漏出的一线血丝氤入丝帕中。
“也算有幸,至少撑过了陛下的元服之日。细细想来,上天待臣不薄,臣也该知足了。”言及此,他忽然话头一转,微张双目正色道:“只是陛下千万要记住一点,妄自菲薄是人之大忌,对九五之尊尤甚。臣这一去,朝中定有作乱之辈,但是无论如何,愿陛下谨记臣此言,切勿看低自己,听由他人指派。”
他这几句话说得艰难,几乎是一声声咳出来的,声声泣血,字字留痕。语末应是想起前些年大权旁落的苦景,复叮咛了一遍:“记住了?”
若不是为了这四个字,大哥也不会执意与他以君臣相称;若不是大哥时刻提醒着他自己是堂堂朝国名正言顺的帝王,他或许早就甘做他人傀儡、当个窝囊幼帝了。
“记住了。”刘璞闷闷地应下声来。
“不过,臣的确有一事拜托君上,算是我未了的心愿。”刘颐说这话时是阖着双目的,神色虽然被遮在眼皮下,眼角眉梢却依稀可见他心绪起伏。刘璞打量着他病容,突然预感到,接下来他说的话,才是今日要着重嘱托自己的。
“老三还活在世上,”他一字一字地把这几句话讲出来,“若君上得闲,万望帮我寻觅下他的踪迹。”
“谁说与你的?!”刘璞突然厉声喝问。
难怪大哥的病前几日刚刚压下来,今日却来势汹汹、大有夺命之兆。原来是哪个不开眼的在他面前传了这种风言风语!刘璞虽不知大哥与三哥之间有何渊源,但看此情形也便知道于彼此是极其重要的人。本以为已死的人突然有了活着的消息,怎能让大哥不一时气血上胸、咳血不止?
何等小人,竟要用区区风言风语置大哥于死地!
刘颐轻笑三声,也不作答,只是说:“你也早就知道么?为何不告与我?”
这可是冤枉了刘璞:他对此传闻可是一星半点也未听说。但他现下懒得辩解,事已至此,大哥命不久矣,便哄哄他罢。这般转念一想,只把榻上病入膏盲的大哥当做耍赖要糖吃的幼童,他语气低柔下来问道:“若是得见,可有话要带?”
“不用。”刘颐似乎想起什么,嘴角一勾,浅浅笑了,“你替我远远看他一眼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