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吃一点吧?”
紧邻宫城的一座府邸内,阔目也从小碗中舀了一勺温粥,触在刘正厚厚的下唇上。刘正近日身体不适,总不愿进食。阔目也素来知晓这家伙白长了这样大、却还只是个小孩儿心性,便也不恼,只盼他不要这般任性,好歹吃些东西。
既然得哄着,那他哄着就是。可惜他生来是个粗人,端一碗汤能洒出半碗来的人物,还是别求他伺候地多么细致了。
这样一口一口地喂着,一碗粥总算磕磕绊绊地到了刘正肚中。估量着应是饱了,阔目也把小碗抛回窗边的漆?*希匙糯翱谙蛲獗咄ァ?br/
这座园子的旧主曾是个封侯立相的大贵人。园子富丽堂皇,奇花异草遍地,各处格局又颇具匠心,当真精巧非常。若非皇帝关照,他阔目也恐怕再活几百年、也不会有住在这般华贵之地的机会。
可惜彼之华贵,岂是吾辈可以承受的?
他回头看独自坐在软垫上把玩一对瓷人儿的刘正,觉着他整日懵懂无知、心性驽钝倒是上天恩赐:这个傻人,不去想回京的各类难处,只一个劲儿嚷着回朝都、回朝都。这倒好,回是回来了,他自家耍得高兴,全然不管这朝都中的明刀暗箭是有多么防不胜防。
但这些又岂是刘正的罪过?事到如今,再谈“倘若没回朝都”已经于事无补了。单单“倘若”这两个字,便是世上最香甜、也最狠辣的□□,它惹得人饮鸩止渴、其实只会让人沉溺自悔而不可自拔。
倘若正儿幼时受他父皇宠爱多好。一方沉重的黑水砚,纵使皇帝再气恼,也砸不到一个受宠的皇子头上。
倘若那方砚台恰恰砸偏了多好。若正儿不傻,想必也会像他的兄长朝文帝一般、有一番大作为。
就算正儿注定是个傻皇子,倘若他有个疼他的母亲,那也是好的啊。可惜,连母亲都没有,他就这样痴傻着、时时被人欺辱着,长大了。
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个人有个人的命数。刘正把什么都能忘了,却在回朝都上极为执着,也算上天注定。阔目也大大咧咧地靠在窗前,看着园中来来往往、洒扫不断的仆人,心里念叨着:狼头神啊狼头神,不晓得我上辈子是欠了这傻子多少债,索性这辈子还清算了。您要是还记得每每逢年过节我给您杀的猪羊,您就保他活得长些,可别让我再把这债背到下辈子去了。对了,还有那一大一小,您也帮衬着我找找,是死是活给个音信儿罢。
他这般祈祷完,心里觉得还该说些什么,但其实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舔了几下嘴唇,只得轻声骂了句粗口:他娘的。
“谁娘?”
旁边笑嘻嘻地凑过来一个大脑袋。阔目也正在想事情,懒得理他,便顺口答了句“你娘”。刘正脑子不清楚,稀里糊涂地笑嘻嘻咂了一遍:“我娘?我娘!”
阔目也极怜悯地瞅这老大不小、辈分排的上是当今皇帝亲叔叔的傻子一眼,觉得朝国居然能选这么个人坐在摄政王的位子上,估摸着也是快没了气数。
此时这新鲜出炉的摄政王,自己耍累了、见也没人搭理自己,便要靠在阔目也肩上睡觉。阔目也肩膀是宽厚,但也架不住这么一个大脑袋:刘正半梦半醒之间,他那头顺着阔目也胳膊滑了下去,被一只厚实的手掌接着、安稳地落在了暖和的臂弯里。
他砸吧了两下嘴唇,放心地眯上了眼。
这大麻烦终于睡过去,阔目也也是长舒了一口气。他两手一合、护好把他当枕头使的刘正,自顾自地想起事情来。
他自己也就是山野粗人一个,打小在自己部族里都是个上不挨、下不沾的人物。老族长看他脑子、武艺都是半斤八两,撑不着也饿不死,再一寻思,此时族内正是用人之际,这大块头的小子放这里白吃饭不说、还碍手碍脚,索性寻个由头把他弄出去罢。
老族长当初到底是怎么个想法,还有待商榷;这些阔目也后来自家补出的片段也难免失真。之所以任由他自己瞎想,是因为此事再也没有可考证的机会了:月亮山一族,早就被赶尽杀绝。别说老族长,就连族内一个做饭的老妈妈,估计都尸骨无存。
唉。赶尽杀绝。
阔目也品咂这四个字,心中不知是庆幸、还是感激,抑或还有许多没来由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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