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意不满意?”魏轩见他刷地一声,重新把那一沓厚厚的白纸送回档案袋之中,又一次出言问道。
“嗯。”言简意赅,表达了陈更翌的态度。除此之外,陈更翌什么也没有再说。
他的思绪,因为本市铁道部部长的出现,而转移到了宋迭的身上。
一个星期没有讲过话的死女人,居然一点也不打算向他来道歉。自己这是犯什么贱,他忙着为她摆平冤家,可她呢,竟连一点歉意都不曾有过!他可是她的顶头上司,她难道连一点巴结讨好的觉悟都没有么?
人,果然是犯贱的动物。
自己越不在意的人,招惹自己的次数越是多;而自己在意的人,却偏偏根本不屑来招惹自己。
突然,他抄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又随手顺起了写字台上的车钥匙,三步并作两步,向自己的地下车库走去。
他把车缓缓得泊进离宋迭公寓只有两个街区的停车坪里,双手插着口袋,迎着呼啸的北风,向宋迭的小区走去。
他用手随意拨了拨被风吹乱的碎发,坚毅的线条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之中。
为什么要来?陈更翌不知道。只是突然想来了。想来了,于是便来了。
他的步子走得很缓,时而深时而浅地脚印印在还未融化的积雪里,形单影只。
突然,他脚下的步子一滞。
不远处,一个娇小的背影映进了他深邃的瞳仁里,是那么的熟悉。
那个背影微佝着背,坐在一个红色的小板凳上,嘴边呼出的哈气,散漫在凛冽的风里,凝结成一滴一滴,白色的小水珠。
而她的面前,摆着一个巨大的画板。画板之上,夹着一副初稿。稿上流畅的线条,已经初步勾勒出了一个活泼的形象。
“姐姐姐姐,你画完我了么?那顺便,把我妈妈也画进去好不好!这样我爸爸看到这幅画一定会开心的,他一开心,就一定愿意多陪陪我和妈妈!”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七八岁小毛孩,晃荡着自己的大脑袋,攀着宋迭的胳膊,小声哀求道。
宋迭握着铅笔的手已经有些发僵,可她实在不忍心打碎小男孩心中的梦,于是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放心吧,包在姐姐身上。”她专注地伸直胳膊,用自己的拇指和铅笔衡量着另外一个中年女子脸部的比例,而后笃定地,落下一笔又一笔。
陈更翌站在她的身后,安静地注视着她。
他仍旧保持着漫步时的姿势,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动不动。而聚精会神地宋迭,却丝毫没有察觉。
生命中的两幅画面重叠交织在了一起,那个曾经为他执笔的少女,又一次生动地,浮现了在他的眼前。
“陈更翌,我叫你别动!”宋迭看了看画稿中那个只画了一半的脸,愤恨地对陈更翌大叫:“我才画了一半,叫你别动,听到没有?”
彼时的他们,还只是高一刚入学的少年。他还未曾锋芒毕露,她也只是初崭头角。他们的关系虽算不上亲密,但也并不像如今的水火不容。
如果说她宋迭此生最怕的事情是唱歌,那他陈更翌此生最怕的事情,便是作画。人无完人,一个五音不全,一个画如枯槁。
可偏偏在对方的生命中,一个唱歌犹如天籁,一个画画惟妙惟肖。
“别动,别动,你想拿优就不要动!”宋迭的铅笔在白纸上落下一片又一片的阴影,浅灰的色调已经依稀描绘出他英俊的线条。
这一次的美术作业,竟然是画自己的素描自画像。平日里画花画草,就已经快要了陈更翌的命,如今画人,更是让他无从下手。如果让他丑化别人也就算了,毕竟他不少斤掉肉,可如今让他提笔丑化自己,他可真是万万做不出来。
好在他的同桌是一个爱管闲事见义勇为的女侠,拜这位女侠的好心所赐,他陈更翌的美术作业,就在她的代笔之下,成功得到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优秀。这惊天地泣鬼神的进步,把美术老师都狠狠地感动了一把。
可陈更翌不知道的是,宋迭为了画这幅画,真可谓是呕心沥血,鞠躬尽瘁。
她要努力地靠近他的画风,努力地描摹他平时画画的技巧,努力地让老师以为是出自他自己的手笔。
他的身影伫立在夕阳下,身后逐渐拖长的影子衬托得他更是高挑。
分崩离析的思绪一点点回归,回归到现实里这个冷风刺骨的黄昏。
他望着眼前的宋迭,望着这个寒冷冬日里时不时冲着自己的手心呼哈气地宋迭,望着这个努力得想让鲜活的形象跃然纸上的宋迭,久久没有说出话来。
如果说每一个人的灵魂都要在初踏社会时,被残酷的车轮碾碎一次再重新拼起,那么宋迭的灵魂,却仍旧干净地一如往昔。
两只铅笔在相隔十年的平行世界里,都上下舞动着。
一样的不仅是她画画时认真地样子,一样的还是她十年未曾转变的,一颗热忱于助人为乐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不是矫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