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瑟端起茶杯,又放下了,“她以前提过,她和春娘阿钟都很好,怎么现在变成只有钟娘了?”
白昆这才正色,想了一会,“她连这个都跟你说了?”他慢慢站直了,退后一步,让出地方来让赤玉点起灯来,盯着那点灯火,神色有几分晦暗,“春娘啊……春娘死了,夏天的时候就死了,阿钟接替春娘做了教习。傅琅走后,一直没有消息,汝南上下都以为她也死了。其实我刚才见到她,还以为见鬼了。”
裴瑟想起了方才阿辛的话,有些心神不定,背上的伤口未曾愈合,又开始隐隐作痛。
赤玉迟疑着问道:“你们为什么以为她死了?”
白昆耙了耙一头亚麻色的卷曲长发,“她这样的,去了使团哪还有活路啊?我在朝中有朋友,后来才知道那时她的名字本来不在送给使团的礼单上,是被人加进去的。恨她的人一抓一大把,不过么,”他的湛蓝眼瞳里带着点神秘的色彩,“仔细想一想,陈侯当年是王孙的时候就拿傅琅当筏子给王妃添堵;康疆碍着陈侯的面子不敢对傅琅怎样,只好一直借着看阿钟的由头扒着她,阿钟恨得牙根痒痒。这么想想,会把傅琅往礼单上招呼的,不是王后就是阿钟。至于春娘,她护着傅琅五六年,也没少招恨,最后怎么死的,谁知道呢?”
又是日嚣尘上的流言,又是宗室中人的恨意,又是同伴的虎视眈眈,又是自己的命如草芥,这就是傅琅从小的境遇。赤玉想到了傅琅绞尽脑汁骗裴瑟被揭穿时,自己变着花样为难她,可原来她真的是不得已,乱世中身世卑微者果然命如蝼蚁。傅琅一到安期楼就那样狠,原来是十年间为了活命在这种境遇中打滚拼杀出来的,赤玉在战场上朝堂上都见过更阴险的事情,可这样对一个人直来直往的恨意让她一身汗毛都倒立了起来。
裴瑟继续沉默了半晌,倏地站了起来,在激动之中抑制不住咳嗽了一声,略带沙哑的声音像从地底里冒出来的一般,手上带着寒气与怒气,一把将桌对面的白昆提了起来。
入夜过了宵禁,安期楼的前楼越发热闹,几乎沸反盈天。傅琅咬着手指尖在房中踱了几圈,心里把这天的事情全都过了一遍。她去年冬天跟随使团去齐国时就知道自己被算计了,那时还以为是随着陈侯登基,新王后总算舍得对自己下手。但方才阿辛告诉她,她一走,春娘就死了,阿钟取而代之,再加上阿钟今天对康疆的表现,她才隐约反应过来也许当时不是王后做的手脚。
从前康疆缠着傅琅,是阿钟替她挡着,不然这么多年下来,她也不能全身而退。可阿钟对康疆的心思,她一直是清楚的。如今的阿钟是什么样,她心里却没数,更没数的是她回了安期楼这件事情会不会又激得阿钟做出什么事情来。放在一年前,她真会大着胆子到前面去看看屈累石和康疆在说什么,现在却真的不敢胡闹。
她和裴瑟去年的荒唐事早就传到汝南来了,阿钟是康疆身边的人,又心思缜密,对这些事情一向一点就通。她如果不等阿钟,阿钟势必起疑,如果说出去,让康疆知道自己来了又跑了,多半真的会联系到裴瑟身上去。还不如等在这里,让阿钟以为自己只是和裴瑟逢场作戏,眼下确实是一个人跑到了陈国来。
她来回踱步,丁觉就抱臂看着,最后实在眼晕,把她拉住了,“你怕什么?大不了我带你跑。”
傅琅心神不宁,把他拽到窗边,“看见了?下面都是康疆的卫兵,你跑得了,我可不行。等会真的有什么事,你就去对面找阿辛……不,你直接去冀林驿馆,叫他们赶紧走,往北边走,出了汝南,先别向西……”
丁觉见她紧张成这样,不由得笑话道:“以前没发现,你这么怕死?刚才不是很厉害的嘛!”
傅琅笑着推了他一把,“你才多大,还不知道怕死呢。”
丁觉指了指楼下,“卫兵撤了,是不是康疆要走了?那个阿钟就要来了吧?你准备一下。”
傅琅想了想,似乎为免阿钟起疑,应该告诉她自己只是回来逛一逛,并没有要留下的意思。她又把妆台边的木箱拉出来一只,原来又是一箱金银珠宝,胡乱翻检了一通,弄得乱糟糟的满地都是。
阿钟见一地珠宝便皱了皱眉,“阿傅,你这又是弄什么?”
傅琅笑嘻嘻地抬起头来,“听说你们都在传我的坏话,说我攒的私房钱有金山银山那么多,你自己看看,哪有那么多?”
阿钟笑着戳了戳她,“这还不多?你胃口越来越大了。”
傅琅道:“我以前没数,也是离了安期楼才知道这些钱有用的啊!就应该多带一点在身上,每天都后悔,抓心挠肝,难受死了。可算回来了,我得多拿点走,别最后落在阿辛她们那群讨厌鬼手里。”
阿钟奇道,“怎么,你还要走?”
傅琅啼笑皆非,“不走做什么?好不容易出去了,当然要走。快,有没有你喜欢的?使劲拿,你挑完我再挑。”
阿钟看了半晌,便挑了一只青玉节佩,在腰上比了比,“那我就要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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