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躺在落下的松针上,他从树林的空隙里窥看着。舞蹈场地已经准备好了,祭坛用花朵装饰着,粗糙的木头架子上摆着酒杯,盛着牛奶的大碗和祭祀用的扇子。大理石的狄奥尼索斯被洗净擦亮,青春焕发地立在基座上。
神像是奥林匹娅斯从克林斯湾买来的,他是在那里应她的要求雕刻的。神像真人大小,像个十几岁的少年,有着美丽的头发,舞蹈家般柔韧的腰身,他脚穿华丽的凉鞋,身上系着一张豹皮,向前伸的左手拿着蛇杖,右手拿着金杯,他的微笑里藏着的不是阿波罗那样的,“人啊,认识你自己”的告诫,这是召唤的微笑,充满分享的秘密。
妇女们手拉手站成一圈,在献祭那只山羊前唱着祈祷歌。鲜血喷涌出来,他爬起来观看,一点也不害怕。刀子戳进去的时山羊候发出一声尖叫。它的血被一只碗接着,里面混上酒准备献给神。他见过无数次献祭,不管是公开场合还是在这树林里,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他曾被带到树林里,躺在松针上,听着狂热的鼓声做着梦。
音乐开始了,带着手鼓和笛子的女孩们在原地轻柔地扭动着身躯,格劳克斯也从篮子里探出头摆动着,女人们手拉着手,跺着脚,身体前后摇摆,头发披散,为了给狄奥尼索斯献舞她们喝下醇酒,献祭的时候她们和神一起痛饮。
他应该出去了,现在没人会送他回去。
他向前潜行着直到他差不多进入那片火光,女人们呼吸急促,吟唱着酒神的胜利。
他能听懂大部分唱词,那旋律在他记忆中响起,他曾在这里听过,每段结束的时候锣声都尖利地响起,她们的音调越来越高:“乌拉,巴克斯。乌拉,巴克斯。”
他母亲开始了一只颂歌,赞美着塞墨勒的在雷霆中降生的儿子,她的金冠闪闪发光,袍子反射着火光,仿佛整个人都沐浴在雷电的光芒中
埃皮罗斯的赫尔米纳晃着头吟唱着年幼的神如何被藏在那科索斯岛以躲避嫉妒的赫拉,会唱歌的水仙们看护着他。男孩爬得更近些,他头顶上就是酒桌,他向上瞥了一眼,桌上的酒器都是古老之物,上面画着图画。他伸手抓过一只杯子想看个仔细,杯子里还有酒,他舔了几滴以向酒神致意。这些事上他受过训练。没掺水的纯酒的甜蜜味道让他高兴起来,神接受了他的致意,因为火把的光显得更加明亮了,音乐变得魔力十足。他过一会儿也要去跳舞了
女人们吟唱着宙斯的儿子被送往山林中老塞勒纳斯的洞穴,他教给他智慧直到他长大,他发现了紫葡萄中的力量,人们为他掌握的欢乐和狂怒的力量崇拜他。歌声重叠着,女人们像车轮般旋转,一个人站在树林里,男孩开始陷入这迷狂,兴奋地拍起手来。
酒神长大成了一位年轻的神,有着少女般美丽的面孔,身边闪耀着雷霆的光芒,那是他的助产士。他走向人间,赐予虔信者种种恩惠,对于不信者却像狂怒的狮子般可怕。嫉妒的赫拉知道他的光荣和强大,诅咒他发狂。
音乐变得高亢急促,好似午夜的树林里被猎杀的幼兽的尖叫。因为这舞蹈而又饥又渴的男孩伸手去够另一只杯子。这酒不再使他窒息,而是好像这旋律中的天堂之火在胸中燃烧
狂乱的酒神在大地上游荡,穿越色雷斯和赫列斯旁陀,翻过弗里吉亚的群山,分享了他欢乐的信徒没有抛弃他,在他的疯狂中也跟随着他。却得到喜悦的迷狂,因为酒神的疯狂也是神圣的。他沿着亚洲的海岸到达埃及,那里智慧的种族欢迎他,他留在那儿学习他们的智慧并教授他们知识。然后在神圣的迷狂中穿越漫无尽头的亚洲大陆,他舞动着,像点燃火种般召集着信徒,他在幼发拉底河上架起常春藤的桥梁,骑着猛虎跨越底格里斯河,他一路狂舞前行,越过平原和河流,翻越高加索山,直到世界尽头的大海环绕的印度。赫拉的诅咒解除了。印度人敬奉他,他用黑豹和雄狮拉他的战车,当他满载荣耀回答希腊的土地上,大母神净化了他疯狂的时候流的血,从此他带给人们快乐。
她们高唱着颂歌,男孩也随着笛声尖叫起来,他扔开他的衬衣,因舞蹈,火光和醇酒而全身发热。仿佛站在那狮子拉的金轮战车上,大地山河响起一片颂歌,印度和亚洲的人民在歌声中狂舞,酒神狂女在召唤他,他跳下战车和她们共舞,她们的轮舞散开来,冲他大叫大笑,又合成圆圈把他围在中央,他可以围着祭坛盘旋,他踩着夜间的露水和着她们的歌声狂舞,直到松林在他周围旋转,他已经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这时大母神降临了,她头上带着黄金的花冠,用双臂抱住他,吻着他,他看到自己血污的脚印弄脏了她的金袍,他刚刚踩在献祭的血泊中,双脚就像那神像一样血红。
他被裹在斗篷里,躺在松针上,他又得到一个吻,被温柔地告知,即便是神在小时候也要睡觉。他只要好好待着,不久就可以回家了。睡在松针上很暖和,裹在深红色的羊毛中,眩晕过去了,火炬停止了传递,在烛台上安静地燃烧着。火光依旧温暖可亲,从斗篷的缝隙里他看到拉着手走进松林的女人们。很久以后他曾努力回忆,他是否听到一阵低低的声音,在树林深处回响着,但是记忆是会骗人的,每次想起来的时候这声音说的都是不同的语言,他并不孤独,也不害怕,不远传来低语声和欢笑声。他最后看到的是一片舞动着的火焰。
2
他已经七岁了,这个年纪的男孩该离开妇女们的照料了。是时候让他成为一个希腊人了。
菲利普国王在东北边的查克迪安海岸作战,保卫他的边境,也就是说,扩张它们。他的婚姻状况没有丝毫改进。他娶的好像不是妻子,而是个不能靠战争打败的大人物。她从女孩长成美丽的女人的时候,她的青春激起了他的欲望,一开始他很满意,后来他按习俗娶了个出身良好的妾,奥林匹娅的愤怒几乎把宫殿的地皮都掀翻了。人们看见她在埃盖,在夜里手持火把前往王室墓地,这是种古老的巫术,是唤醒幽灵施加诅咒。据说她带了个孩子,他仔细看着他儿子,他的灰眼睛回视着他,坚定,沉默,他走开的时候觉得那双眼睛在背后盯着他。
查克迪安的战事不能耽搁,这孩子的教育也一样。虽然个头不算大,他在各个方面都很出色。赫拉妮克教他字母和算术,营房里的士兵们教他家乡的方言,他还学了些什么只有天知道,至于他母亲都教了他什么,还是少想为妙。
马其顿国王出征的时候,守护后方是件大事。伊利里亚人在他继位的第一年发动了入侵,他还要提防东方,还有那些危险的古老部落,国内的各种密谋,血仇。如果在离家前他把孩子从奥林匹娅斯那儿带走,交给指定的某个人,一切就会好多了。
菲利普考虑着解决之道,他带着麻烦上了床,醒来的时候想起了利昂尼德。
他是奥林匹娅斯的叔叔,比起菲利普更像希腊人。他年轻的时候出于对希腊精神的热爱到南方旅行,去过雅典,在那儿学会一口标准的阿提卡方言,他还学习过演说术和修辞学,他在哲学家的学校里呆了很长时间,足够认定他们除了破坏传统,瓦解常识外别无所长。由于他高贵的出身,他在贵族中交了些朋友。那些寡头世家们怀念着旧时光,抱怨着现状,像战争前的那些先人那样整日夸赞斯巴达。因此他决定去那儿看看。
习惯了雅典的高雅的娱乐活动,戏剧节,音乐会,化妆游行,充满高雅谈话的晚宴,他发现拉希地梦又刻板又乡土气。身为埃皮洛斯的领主,他跟他的属民血肉相连,斯巴达人对希洛人的种族压迫让他很不舒服,直率的斯巴达式交谈让他感到粗野。
雅典的伟大时代也已过去,就像被只年轻的狗排挤的老狗,只敢远远地露出牙齿。自从底比斯人的围困*后斯巴达再没能恢复旧观,以物易物的时代过去了,他们开始使用货币,富人兼并大量田地,穷人们连参加公民大会的费用都出不起,他们的勇敢和骄傲都已远去。只有一样保持着旧观,他们严格训练男孩子们。严厉,毫无溺爱,孩子们听到命令就会照做而不会追问原因,年长者进屋的时候他们会起立,没被问起的时候不会主动开口。阿提卡文化和斯巴达礼节的结合,他在回家的路上想,能培养出世界上最完美的青年。
他回到埃皮罗斯后,因为曾经远行而身价大增。人们尊重他的意见,在希腊的各大城市都有代理人的菲利普国王比他们知道的多,但是跟列昂尼达交谈的时候他发现他自己的希腊语太土气,他说阿提卡方言的时候引用大量的希腊谚语。
这是个绝妙的折中之道。奥林匹娅斯的亲戚会觉得很光荣,列昂尼达一向主持正义,会告诫她高贵妇女们该怎么做。她会发现他比菲利普还不好对付。通过他南方的朋友,他能在国王没空的情况下安排好所需的家庭教师。并确保他们既可靠又高尚。信发出了,菲利普出发的时候留下命令要欢迎列昂尼达。
在他到达的那天,赫拉妮克给亚历山大穿上他最好的衣服,让她的奴隶们给他洗澡,她给他洗澡的时候克里欧佩特拉闯了进来。她是个矮胖的小丫头,有奥林匹娅斯的红头发和菲利普的大骨架,因为知道她母亲更爱亚历山大而心情不佳,暴饮暴食。
“你现在要去上学了,”她说,“你不能再进妇女们的房间了。”
她有麻烦的时候他总是哄她,逗她玩,给她东西。她用女人的世界威胁他的时候他又很讨厌她。“我想进来就进来,谁会拦着我?”
“你的老师会。”她喋喋不休,上窜下跳,他跳起来,浑身湿透地冲到地板上,把她扑倒在地。赫拉妮克抓住他横放在膝盖上,用凉鞋抽打他,克里欧佩特拉嘲笑他,也被打了一顿,大哭起来,使女们替她擦着眼泪。
亚历山大没哭,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没必要特意告诉他如果不听这个新来的人的话,就是让他母亲蒙受失败,也会让他自己蒙受失败。这样的失败曾让他深受伤害,现在在双重的威胁下,旧时的伤害像雨天的伤口般隐隐作痛。
赫拉妮克梳理他纠结的头发,让他刷了牙。一只伴随着低沉笛声的描述同伴们一同战死的老歌曾让他哭了半天,他的狗病死的时候他哭的伤心极了,但是因为自己的伤痛哭泣会让海格力斯唾弃他。长久以来他对此心有默契。
沐浴完毕,梳洗妥当,他被叫去珀尔休斯房间,奥林匹娅斯和客人都在那儿。男孩以为会见到一个上年纪的学者,结果他见到一个身材笔挺的四十岁上下的男人,看上去像个离职的将军。男孩知道很多军官们的事情,多数是下级军官,他和他的朋友们互相保守秘密。
列昂尼达很温和,亲了亲他的脸颊,把双手放在他肩膀上,希望他能为祖先争光。亚历山大礼貌地回答着,他像个检阅中的士兵般站着,。列昂尼达不能料到更好的斯巴达式教育的开端了。这男孩虽然过于漂亮,却健康敏捷,毫无疑问是可造之材。“你生了个好儿子,奥林匹娅斯,这些婴儿的漂亮衣装说明你的用心教养,现在我们得给他换上男孩的衣服了。”
他看看母亲,她正为他绣一件柔软的羊毛外套。笔直地坐在椅子里,她对他点点头,目光移开了。
列昂尼达回到他的住所,决定适合的教师会很费时间,最出名的那些不能离开自己的学校,另一些背景需要考察。他要先开始自己的工作,不能再拖了。
他严厉的目光仿佛被迷惑了,这男孩做到了全部要求,鸡鸣时分就起床,和其他男孩还有成人们跑步,虽然被惯坏了,但是他肯定不是懦夫。只是他的口音糟透了,不仅因为他几乎算不上希腊人,他从哪学来这样的马其顿口音。
教育的时间总不够用,他必须掌握这孩子整天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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