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他会去的,”她一绺绺地整理他的头发,看着他,他的指甲剪过了,他刚洗过澡,他镶着金钉的凉鞋穿好了,她给他准备了件深红色的衬衣,有她自己亲手绣的几种颜色的镶边,一件从肩膀披下来的红斗篷,和一枚黄金胸饰。他穿上衬衣的时候,她在他腰上系上一条金丝腰带。她从容不迫,时间还早,让菲利浦等着吧。
“好了么?父亲等着呢。”
“他刚召集使节们。”
“我想他们应该已经准备好了。”
“你觉得下午很难熬吧,听着他们乏味的演说。”
“应该学会事情是怎么处理的,我看到德莫斯提尼了。”
“那个伟大的德莫斯提尼。你怎么看他?”
“我不喜欢他。”她的眼睛离开金腰带,抬起额头,他转向她,带着她能看到的努力,“父亲告诉过我,但是我不信,这次他是对的。”
沉默中他围上斗篷,沉默中她用别针给他系好,她的手指不那么温柔了,他一动不动,她尖声问:“我刺伤你了么?”
不,他蹲下来系鞋带,脖子上的衣服滑开,她看到了血迹。
她在伤痕上敷了条毛巾,吻着他满是卷发的头,在他去见她的敌人前恢复平静,当他接近珀尔修斯房间的时候,别针的刺痛被忘记了,另一种感觉,就像一种与生俱来的疼痛,却从未消失过。
使节们对着空空的王座站着,身后是珀尔休斯拯救安德罗默达的巨大壁画。他们身后是十张华丽的硬木椅子。即便是最热心的民主派,也认为在国王请他们坐下前不该落座。领头的菲勒克拉特样子庄重,直视前方,尽量不让人看出他的轻松。演说的顺序和主题确定下来后,他做了份摘要偷偷给国王送去。菲利浦擅长力道十足的即兴演说,但是他还是会感谢菲勒克特拉。
在左手边的末尾(他们按演讲的顺序站着),德莫斯提尼的喉咙痛苦地吞着口水,他用袍子的一角擦着鼻子。抬眼就能看到墙上那个穿着飞鞋,浮在半空的漂亮青年,右手拿着剑,左手抓着美杜沙的蛇发,用她的邪眼对着波涛中的海怪。被镣铐锁在悬崖上,身体在单薄的长袍下若隐若现,安德默罗达狂热而温柔地盯着她的拯救者。
这是件杰作,几乎和雅典卫城上的那幅一样好,而且更大。德莫斯提尼好像看到件战利品般难受。那个漂亮的橄榄肤色的青年几乎全裸,傲慢地俯瞰着他伟大城市的继承人们。就像很多年前在健身房里,德莫斯提尼感受到伸展他的细腿时的那种恐惧,那些被人爱慕的男孩到处闲逛,不知检点,而被人议论,得到难听的外号的却是他。
你已经死了,珀尔休斯,漂亮,勇敢,但是已经死了。所以用不着这么看这我。你在西西里死于疟疾,你淹死在锡拉库萨的港口,你在撤退的时候干渴而死。在山羊河边斯巴达人割断了你的喉咙,你在三十僭主的镣铐下窒息。没有你安德罗默达也得过下去,让她自己想办法吧,分开的波涛间已经现出那海怪的头。
[这段说的历史分别是远征西西里的失败,伯罗奔尼撒战争中雅典损失惨重的山羊河战役:公元前504年,斯巴达将军吕山德在达达尼尔海峡附近的山羊河击败雅典舰队,处死全部战俘,只有7艘战舰逃脱,171艘战舰被俘,雅典海军从此一蹶不振。然后是吕山德攻克雅典城之后的三十僭主暴政。]
足踏祥云的光明的智慧女神盘旋在英雄的上空激励着那英雄。灰眼睛的胜利女神。使用我吧,我是属于你的,如果我只能用言辞侍奉你,你的力量能把它们变成利剑和蛇怪。让我守护你的堡垒,直到她又有了保护她的英雄。
雅典娜直视着他,她的眼睛很恰当的是灰色的。他似乎感到一阵清晨的寒意,他的胃因为恐惧绞痛起来。
门里一阵骚动,国王带着两个将军走了进来,他们是安提帕特斯和帕美农,令人生畏的三个战士,每个都占据着他的视野。他们身边,差不多是跟在后面,在国王的手边上走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卷发男孩,他的眼睛盯着地面。他们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菲利浦和气地向使节们问好,让他们落座。
菲勒克拉特开始演讲,隐藏在伪装出来的坚定下,满是可以被国王利用的漏洞,德莫斯提尼的怀疑开始增长,他们收到了大纲,但是可能出现这样的薄弱环节么?如果他动动脑子,如果他不那么样盯着国王。
他怀着恨意期待菲利浦出现,但是并没气馁。他的欢迎词虽然礼貌,但是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隐约暗示着词语的烟幕对他无效。每次一个使节转向同伴求助,菲利浦都会扫视这些人的脸。他的瞎眼也一起转动着,对德莫斯提尼来说,甚至比正常的双眼还凶险。
白天快结束了,余晖从窗口斜射到地板上。发言者一个接一个地宣称着雅典对奥林诺斯,对阿姆菲波利斯,对她在色雷斯和谢尔尼索斯的旧势力范围的权利,提起优卑亚战争,提及和马其顿在长年战争中的交易,谈论着达达尼尔海峡的谷物商路,谈论着波斯人的目标和跟他们在海滨地区的总督们的密谋。偶尔地,德莫斯提尼能看到那只黑眼睛和他无用的同伴转向他,目光在他身上逗留着。
他在等待,他这个著名的暴君的反对者,就像主角在合唱队歌唱时的等待一样。多少次在法庭和公民大会上,这种认识让他血液沸腾,充满智慧。现在,他发现他从没这么专注在一个人身上。
他了解他的乐器的每一根弦,能够掌控最细微的声响,他能把正义转化成仇恨,让个人利益看上去像自我牺牲,他知道怎么中伤一个正派人,或者洗白一个坏蛋,即便是在他作律师和政客的那个高水平的年代,他也是第一流的,而且他知道他不仅如此。在那些日子里他品尝着艺术的狂喜,当他让人们都沉浸在他对雅典的伟大梦想中时,他接近了成功的顶峰。他还会做的更好。但是现在他发现他的艺术的载体都是乌合之众,他们在回家的路上会赞美着他的演说,但是他们是上千的分散的人,没一个人真的喜欢他,没人在战场上需要他盾牌的保护,当他想要爱的时候,就付出两个德拉克玛。
现在轮到第八个发言者凯特斯芬了,很快就轮到他了,不是对着他熟悉的众多的耳朵,而是对着这只探查着的独眼。
他的鼻子又塞住了,他用衣角擦它,地板华丽得狂妄自大,把思绪从国王身上撤回来,他看着红发的大块头安提帕罗斯,和宽肩膀,树丛般的棕色胡子,骑马骑的腿都弯了的帕美农。这很不明智,他们没有菲利浦那样对演说家们礼貌的义务,坦诚地蔑视着所有的使节。安提帕特罗斯冒火的蓝眼睛回瞪着他,活像那个菲勒斯,他当年在他手下作为一个细瘦的18岁青年服兵役。
与此同时,那个打扮俗气的小王子一动不动地坐在他的矮椅子上,目光注视着膝盖,任何的雅典青年都会看着他,也许更无礼,但起码提起了注意。这是斯巴达教育,斯巴达,过去的僭主现在的寡头政治的象征,这正是人们应该从菲利浦的儿子身上看到的。
克特斯芬讲完了,他鞠了一躬,菲利浦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他尽量让每个演讲者都觉得自己受到了关注,信使宣布着埃斯切尼的名字。
他站直了(他太高不能扮演妇女的角色,因此离开舞台)他会露馅么?一个词或一个音调也不能放过,也得看着那国王。
埃斯切尼开始他的导言,又一次,德莫斯提尼被迫承认他的训练有素。他本人依赖姿势,他的确经常在公共演说中提到这个,叫旧式的雕刻式造型寡头政治的遗产,但是他自己却经常用这个姿势。埃斯切尼的右手轻松地垂在斗篷旁边,他满是男子汉气概,不用在这三个大将军面前假装,但是会引起了解战争的人的尊敬。这是篇好演说,他紧紧围绕着主题。厌恶地放弃,德莫斯提尼又擦了擦鼻子,开始想自己的演说。
“你们的长辈会证实我说的,在你父亲阿米塔斯和你叔叔亚历山大死后,你的哥哥帕蒂格拉,你还是个孩子。”
他的思绪充满疑虑地停留在惊讶和思考中,这些话都对,但是是埃斯切尼在说,不是他自己
“被假朋友欺骗,保森尼阿斯从流放中回来争夺王位……”
这声音轻松自如,富有感染力地继续着,可能是巧合的想法刚出现就被否决了,随着一个接一个的词汇涌出,他可以肯定了,“你还是个小孩子,她把你放在膝头,说……”
在克服口吃的早年岁月,为了练习他虚弱的声音,柔化它的尖利刺耳,让他需要自信。一次次,用刚能听到的低音,手里拿着稿本,在甲板上或酒馆里排练着这些段落。这个偷窃别人稿子的江湖骗子,当然他能讲的很好了
掌故到了它转折的结局,所有人看上去都印象深刻,国王,将军们,其他使节,除了那男孩,他在长时间的静止后动了起来,他开始搔他的头发。
德莫斯提尼发觉他面对的不仅是失去了最有说服力的章节,那是个小麻烦,虽然那些段落引导他的主题进入核心事实,现在,他必须重新来一篇演说。
他从未做过即席演说,即时是在同党派的听众间,国王期待地看着他。
他发疯般地在头脑里拼凑他演说的碎片,试图把它们拼接起来,但是没注意埃斯切尼的演说,他不知道他还剩下多少,还有多久轮到他,疑虑驱散了他的思绪,他只记得他认为埃斯切尼是个自命不凡的暴发户,他来自没落的名门望族,还是男孩的时候他为他父亲的学校洗墨水瓶,抄写市政服务清单,在讲台上他从未扮演过像样角色,谁承想他往剧场里添加那些事关他自己肮脏交易的政治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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