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肖红在111喊我,她早等腻了,我们到冰室吃饭,一边聊天,陈肖红又说起“东宫、西宫”之事,我也没话说了,情绪很差,什么也不想说。饭后到操场散步,这是在这个校园的最后一晚了,一股沉默的忧郁与迷茫嵌入心头,挥之不去,打之不落,就让它在那儿吧。我仍是想着你,想你成了我这一段时间唯一的思想。我也不顾害羞了,就躺在操场边的石级上,头枕着陈肖红的大腿。因我穿着裤子,除了长发,一副男生装束,从旁边走过的人无不惊叹这一对大胆的“情侣”。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大片大片流动的白云,很美很美,天是那样的辽阔,我似躺在她的怀抱里,享受这无限广阔的美丽,这无边无际的恬静的忧郁。陈肖红拔了几根草叶在编风车,一边轻声地唱着《恰似你的温柔》,声音纯纯的,亮亮的,很美。如果韩襄看到我们这样会不会生气呢?但为什么要生气呢?为什么她要与别人比呢?这是不能比的,她那么傻。
7月13日星期二
我是中午的车,陈肖红的是晚上。给韩襄的电话又不通。
早上我们把全部东西收拾好,才发现我的行李那样沉重,背得我的肩膀极痛。我不愿意还112房的钥匙,我愿意它跟着我,于是把它带走了。
乘车到东城区,我搭107到长途汽车站,陈肖红逛东城百货,借了我二十块钱去买一顶看中的帽子,我口袋里只剩下不到三十块了,买了车票、盒饭、矿泉水,只剩下五分钱,这是我回家的全部财产。我是空空的一无所有了。
到家已很晚,想给慧娴、青霞打电话,见到韩襄的信放在电话机旁,厚厚的已被拆开,我吓得几乎出了一身冷汗,妈妈在一旁说:“是你爸爸拆的,他见是林场寄来的,想看看她分配在哪儿。”我忙打开信来看,见都是讲行程的,一颗心才静下来,也冷下来。但跟青霞她们打电话时仍大讲大笑,似乎不知有多快活。
当一切收拾好,回到房中才又被不可抑的痛苦抓住了,泪如雨下,一边给她写回信,但写得很艰难,把她的信我的信全弄湿了,洗去了不少字。我像个疯子一样,一边流泪一边吻着她的名字她的信,我是如此地可悲!
7月14日星期三
早上醒来,一切都又回忆起来,泪水又不禁流下来,我舍不得,我不愿意像她希望的那样,我们不再见面,从此相忘,我不愿意像昨天写的那样,让她忘掉我,我不愿意!八点多去打电话给她,却不知说什么好,出现了很多中断,想的都是不能说的,说的都不是想的。但她的声音那样清纯那样美,使我一阵心痛。打完电话虽然没法消去痛苦,但轻松、开心了一点,我想着她一会儿一定会打电话给我的,也许要到中午,总之她一定会打来的。果然,我吃了饭正洗碗时,她来电话了。两个人都很高兴,她主动说了很多话,可能是想让我高兴一点。打完电话很开心,一切又都变过来了。下午睡觉时又给她写了一封信,没寄。今天还给雅冰、慕杰打电话了。
7月15日星期四
中午去寄信,太阳很晒,又没帽子,又没单车,只能不害羞地手执一封厚信在街上兜了一个大圈。妈妈只给了我一块钱,买了五枚邮票,是两张连在一起倒贴的。我真是坏透了。回去时一路想着觉得很好笑。
晚上与老同学到唐风宾馆卡拉OK,唱了很多陈慧娴的歌。
7月20日星期二
看书。
下午给韩襄打电话,她到江城去了,一个管辖她家乡的地级市,是她妈妈接的电话。我也知道她去江城的,但总忍不住想打电话,那几个数字老是在脑子里边跳,一天到晚不停歇。
给曾燕和赵怡写信。
7月23日星期五
早上收到韩襄的第二封信,她说:“自从分别以来每次想起你都令我伤心,就情不自禁地流泪。我以为忘掉你才会令自己快乐,我也不怕你说我心肠硬。不是都说‘眼不见为净’么,要不,我们到老的时候才见面,那时就可以笑谈我们曾做过的傻事了。你说这样好吗?”
很伤心,去到哪儿都想掉眼泪,晚上在二楼的阳台外躺了一晚。因楼房林立,只能见到一道不宽的天空。明净的夜空中隐隐地挂着几颗稀星。夜深了,星星不见了,只剩下薄薄的白云,不断地飞逝,又不断地飘来。晚风轻轻地吹,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不停落泪。
7月24日星期六
我的心里只有痛苦与忧伤,成天流泪,呆呆的,恍惚又跌进了一个朦胧的梦里,被它抓住,无限凄凉。我再也不能见到你了,而你却时时刻刻出现在我的眼前,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曾那样渴望你,我不愿意你知道,但又忍不住。可你真的来了,我又抗拒你,逃避你。我自问能否只有纯洁的友谊,我能否与我爱的人只存在友谊,我也这样努力的,但是做不到,心情越来越乱越来越糟,什么好的坏的脾性都跑出来了,那样复杂的心理,又那样反复无常,我的杂念越来越多,有时甚至想我是一个不知羞耻的人,不知你是否也这样想呢。我一面让自己跌下去,一面又双手不时地向上攀,弄得你莫名其妙。当你不理我的时候,我极端伤心地你,当你走向我的时候,我又半途拉住你,让你看别处的风景,当你要转身,我便又想跑上去,紧紧地抱住你,不放你走半步。我们很好,我就心烦,因为看不到希望又觉得不应该,我们不好,我就心伤,因为我爱、需要爱。你会不会理解我这种矛盾心情?我不愿意伤你太深,但又克制不住自己的情感。被你爱着是一种幸福,而这种幸福又使我痛苦。你对我那样好,令我总感到我在欠着你,对不起你。韩襄,你知道吗,我是一个永不满足的人,一旦深陷,就会要求得到你的一切,会让你、让我们走向绝境。因此我又不让自己跌得太深,有时简直要求自己逢场作戏,你会不会因此恨我?
晚上又写了一封信,极其伤心,几乎睡不了。
爱情是酒,闻起来香,入口甘醇,喝进肚子翻江倒海,然后头晕目眩,最后倒地如泥。
7月25日星期日
韩襄,我这样下去会疯掉的,我宁愿早点死掉。每一天都那么漫长又那么无望,仿佛全世界只剩我一个人,茫茫然不知所措地挨日子,动不动便落泪,时时在心里喊着你的名字。以前也会这样的,上个学期末便这样,整天整天只想着你,希望时时刻刻能见到你,离开一会儿都难受。当然那时竭力掩饰,甚至装着毫不在意,说一些无关痛痒的或意义相反的话,其实心里很痛很痛,望着你的眼时总想着那句歌词“亲亲你的目光”。你是否感觉到了,是否还记得?那时真是昏了头了,天天觉得又甜蜜又温柔又开心,为着你看我的目光。你说要回家一趟,我简直难以想象你走了以后我怎么捱得过去,于是跟了秀芹回家。知道你第二次回家时,我又受不了了,结果和燕青去了你家,那是多快乐多甜美的三天啊。后来我要回家了,你却不肯跟我走,我表面上没什么,可心里难过死了。在家给你打电话,你还问要不要别人来听,你是那么天真无邪地说你天天打牌,好像我不在了你更开心。有时想想觉得好笑,似乎我是个老谋深算的心里藏有大狡猾的人,而你是那么心无城府地在我“不经意”的“计划”之中,你会不会怪我?我们后来的发展是绝不在我的想象预料当中的,我以为当我用目光温柔愉快地跟随你,已是最幸福的事了,这样的日子那么美,以致我成天都在心里笑眯眯的。那时我总感到我们是如此亲密,虽然都不说什么,但我能感受你的目光,感受到它“像一阵细雨洒落我心底,那感觉如此神秘”,我还怕我承受不起这样的幸福和快乐呢。
后来,我发觉你似乎并不与我相知,你或许根本不知道,根本不懂,你是一个正常人,而我是病态的,这种发现可使我宽慰了,也使我失望。后来知道,你不是的,你一定能感知我的,是吗?此后你开始对我时冷时热,爱理不理的,有时成天都不看我,我气得不得了,有一段时间,我差点爆炸了,有一次不是与雅冰“打架”了吗?那是疯子的发病期,往往是大笑大喊一阵,或是拼命把录音机的音量调到最大,或是摔东西,而一转脸之间,泪水便迅速地滑下来。那不是宁静的感伤或悲痛,那是压抑至极的疯狂,无法发泄的困迫。你总是什么都不说,但又会礼貌地客气几句,不再看我,有时还突然到哪里去了,一去便是大半天。有一次你一整天都找事出去,总是一转眼你就不见了,我差点没大喊起来。那晚你上街了,我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后来与雅冰去看录像,我还想象着你回来见不到我会怎样难受,算是对你的报复。不料才看了个开头,你就来找我们了,说我爸爸来了,你只显出纯净的快乐,根本就若无其事,我一下子沮丧极了,我又失败了!如果我能让你痛苦,我不知有多快乐,多有“成就感”“胜利感”呢,可我一直没有。
写着这些“往事”,很开心很开心,那时虽然压抑着对你的情感,也时时心烦难受,但还能自控,还有很多同学在身边,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至于沉于消极、虚无。毕业以后仿佛失去太多东西,太无助,在这薄弱的过渡时期更易陷入痛苦。以前无论如何还可以见到你,还有机会,现在没机会了,再也见不到了。心里空空的,不知到哪里去找一些慰藉。我们最后的那个阶段流下太多的苦泪,生发太多的感受,足以让人陷在悲痛之中难以自拔。想起这些,刚才的快乐便烟消云散了。
韩襄,想起你只有落泪,不写了。我什么时候才肯给你写最后一封信呢?昨天的信我下不了决心寄,今天的能否寄也是一个问号。啊,我不知道!我只想麻醉一下自己,让自己快乐一点。
7月26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