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座,好了……”卫生兵把他的脚裹成粽子似的一团,一片白色中见不到红,便觉得自家的治疗成了效,不会遭责。
柳五漠然地看了一眼,“唔。”双臂一撑就要站起。伤脚轻踏,重心全落在右腿上,扶墙立着。待眼前的黑幕逐渐云散,向那卫生兵道:“去厨房拿点吃的给我。”卫生兵应着去了。
面向大门,他抓起墙根地上的水壶,灌了几口。水壶一丢,摸到怀里的客舍青青。口袋里取出仅余的几枚青芒弹,一一上膛。这时卫生兵回转来,端着个碗,“团座,这是前番厨房里煮的粥,已经有些糊了……”
只手接过,喝水似地往嘴里倒。的确是糊了,还夹杂着灰沙,挫在齿间砺砺咯咯,也就这么大口吞咽。吃什么是无所谓的,能果腹就行,要知道他小时候吃过比这碗糊了的粥不堪百倍的东西,脖子一梗就下去了。那个时候是无法计较的,如今也是无法计较,但凡能够计较,没人会甘愿吞下这些东西。眼下是又到了无法计较的时候,不计较吃喝,不计较伤病,不计较援兵何时会到,抑或是否会到。抄着□□往门口走,瘸拐着也要走,着力之处尽是撕痛,有无绷带都一样。而这也是无法计较的,将来更是最好不要去想。子弹打进胫骨,不会是完整的一颗,弹片会四散,芝麻粒大的碎屑嵌向各处,手术都未必取得干净。最好的情况是嵌在肌肉里,就这么一直留着,雨雪阴天会极受罪,挺一挺也就过去;最坏的情况则是整条腿就这么废掉,成了半瘸,从此拖着根废腿来去。挪来挪去,挪去挪来,多么令人欣慰的前景……
“五爷!”又是小司机的声音。那小子端枪掉头,把在街垒一处进口,“有的人面孔不熟悉,穿得却是我们的衣服,怎么认呢?”
柳随风脸上略略回转点血色,按住旁边一个士兵的肩,让其带人在两处进出口都扯上灯泡,径对着进来的人的面孔。他记得团里的每一张脸,这里的士兵多少也会记得那些同行的模样,有他们十几双眼睛把关,想来错放日本兵进来的可能性不大。然而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现在没人能付得起掉以轻心的代价。形势愈是可危,他愈是要严阵以待,尽管心里也清楚,待下去也不一定会是什么欢喜的结局。欢喜——早在他中枪之前,不,远在他中枪之前就跟他不相干了。将来即便幸存,他一个人,拖着条残腿,哪怕衣食无忧,也跟欢喜沾不上半点边了罢。
几名士兵去拉灯泡,空位由里面出来的几人补上。两道窄窄的口子,砖瓦石块堆砌至膝盖高,正好可架机枪对外射击。这时左手边的口子,猫腰跑来个士兵,穿着自己人的衣服,迎着弹雨要求进来。天色已暗,柳随风借着灯光看出张熟悉的脸,知道是营里的人,便让机枪手挪到一侧,把人放进。之后又陆续跑来几个,皆由柳五确认过,让人入内,令他们稍事休整就来接班顶着口子。他自己则靠坐在门槛上,按着客舍青青的枪柄,轮流盯着左右的口,一动也不动。灯光在他身上投下阴影,照出他长时紧张而疲惫的脸,还有左脚上缠着的一团绷带——绷带沾上灰尘,已经不那么白了。
小司机被人换下,抹着脸上的灰汗,“五爷,这里离萧师长的阵地有多远?”
柳随风望望他,望出一张仍带了稚气的孩子样的脸孔。他知道小司机想问的是援兵何时能到。嘴里说不出什么,又抬头望望那小子,忽然说了句:“这场过完,你回重庆去罢——我给你些钱,你到后方去寻些小事情,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去罢……”
小司机眼里划过一团喜色,“啊”了一声,瞬间抑制住,“五爷不回去吗?”
对着出口处灰蒙蒙的亮,柳五默然片刻,摇了摇头。
小司机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想只道:“五爷放心,康先生会带援兵回来的。”
又对着那处灰光,柳五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时口子外头又有人道:“团座——是我!”把守的士兵首先缓了射击,就等柳随风发令。
灯光下,探进一张并不陌生的脸。柳五看了两眼,“让他进来!”握着客舍青青的手,一紧又一松。
他认出,那人是个排长,姓郑的营长麾下的。本想叫住那人,问他外头的情况,死了多少,活了多少,郑营长是不是也牺牲了,不料那人进来后,也不报告,直接抬脚往里闯。
“站住!”柳五喝道,同时举起客舍青青,同一时间,那个排长也忽地拔枪,对着身前身后左右两侧砰砰砰砰,院里多人毫无防备,就这么呜呼倒地。包括柳五身旁的小司机,被流弹扫中后,嘴半张了张,歪倒下去,一声都来不及发出。
“上村大佐——可以进攻了!”排长大喊,然而喊声立断,乃柳随风一发青芒弹直钉其眉心,一枪毙命!接着柳五举枪指着把守出口的人,“不许骚动,继续射击!”又扭头叫卫生兵抢救伤员,然后自己亲自弯腰扶起地上的小司机,按了脉息,已然是不活的了。
手上抱着带血的尸身,柳五愣在当地,像是第一次见到人死亡。但是日本人已经发起了猛烈的攻击,一枚枚手榴弹带着啸声落进院子、落进街垒,跑躲不及的当场又亡倒几个。出口已经空上缺,日军的子弹飕飕地向里直飞,中弹的机枪手的尸体叠在一起,一张张黄滞的脸满睁着眼对着灯泡,做出最后一副惊惧的表情。
拖着小司机的尸体,柳随风两枪打灭灯泡,跃进院里开挖的坑壕,抓住尚自存活的士兵,令他们把屋里楼上楼下所有的枪械拿出来,一部分带着小型迫击炮,站在院中向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http://.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