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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秋息即刻心软,攀着小妮子的削肩,一同望向李沉舟。

李沉舟穿好衣服,过来拉他,“我只带好孩子出去,小妮子的事,要去问阿秦。不过前两天才听阿秦念叨,说阿柳多时不认字背诗了,这下一开春,可要重新抓起来。今天没什么事,大约阿秦要给阿柳安排任务?”

柳横波立马低低地呜咽,仰着小脸儿对着兆秋息,“兆哥哥——”

李沉舟心下微笑,脸上继续不假辞色,“瞧,阿柳,门口那站着的是谁?”

柳横波眼皮一撩,瘪嘴叹了声:“师哥!”合身扑在被上,了无生趣。

秦楼月迈进门槛来,他已将之前的对话听了去。看看李兆两人,再看看一朵蔫花似的柳横波,他开口道:“好了,答应你就是,我也不是成天好做恶人的。”

这下大家都笑了。小妮子笑得最欢,归巢鸟儿一般从被上飞到秦楼月怀里,“啊——阿秦!”李沉舟揽着兆秋息笑,看着腻在秦楼月怀里的小妮子,情不自禁啄了他的小宝宝的脸蛋儿一口。兆秋息猝不及防,脸上笑到一半,嗡的一热,然而屋里的气氛是这样好,他望向李沉舟的眼。四目对上,两人都同时开笑,然后,兆秋息俯身上前,当着两个小老板的面,连自己都感到惊讶地,回亲了李沉舟一口。飞快的一下,鲤鱼吹浪般的轻柔。

李沉舟一下小惊,二下大喜,张臂把好孩子一抱,冲着小宝宝的额头一阵急雨般的吻,边吻边笑,“小宝宝也开窍了!”

兆秋息抿嘴笑着,并不躲闪,声音放轻了,“小宝宝也很厉害的,别忘了小宝宝还有他的小佩剑!”

李沉舟愣了半秒,随即大笑,不知如何爱抚兆秋息是好,箍着人的腰一步一顿向外走,“哈哈!小佩剑!小宝宝的佩剑漂亮又可爱,今晚我们来挑灯看剑,好不好?”

把个兆秋息窘地,又是摇头,又是点头。

身后,柳横波瞪圆了一双桃花眼,竖着耳朵一字不落地吸收进去,手指点在嘴边,向秦楼月装傻道,“阿秦,什么是挑灯看剑?”

秦楼月便娴娴地笑,捏着师弟的雪片耳,“今儿晚上咱们也来看一番,不就都明白了!”

四人一路说笑,两两并肩,春花一朵朵开在脸上,出了院子,下了小吉坡。天上棉花团子似的云一层层铺排推延,后面是隐隐的蔚蓝。阳光金色落落,被云筛去多半,惜贵地疏洒下来,点缀着青灰的屋宇和积翠的草木。小吉坡下,翠湖仍是那般悠徐,水浮莲要盛开了,新生的红鲤一尾尾地在近岸摆动游弋。日子是这样好,连顺道拜访屈寒山的墓地都不能消去四人的喜乐。在大片山河都在遭遇苦痛之际,他们这番罕见的愉扬,可谓人生之幸。然而并不会有人责怪他们的,不是吗?……

小吉坡另一端,蓊郁的春树下,一辆吉普车停在树影里,正对着四人刚刚走出的院门。

车子里,小丁握着方向盘,左眼偷瞧后视镜,右眼觑着旁座的康劫生。而康劫生,目送那一路欢语的四人下到翠湖,在湖岸失了身影,心下沉吟片刻,转头问后座,“五爷,还跟下去吗?”

柳随风靠在窗边,目不转睛地望着李沉舟消失的方向,脑里是老狐狸那张永恒英俊的脸。还有他搂着兆秋息的样子,他招呼两个小老板的挥臂,他高声放笑的神情。一散数年,他终于再次见到那个人。那个人不仅活着,而且活得很好,活得很快乐。然后,他身边依然围绕着人,受着人们的喜爱,这一切,在他当年第一次见到李沉舟的时候就没有变过。一散数年,一切如故,所有人一番努力之后,仍是回到了自己该去的位置上。所有人都很高兴,只有不高兴的他坐在车里,远望着高兴的老狐狸——他渴望老狐狸,却也嫉妒他,对他身边那几个更是生恨。凭什么呢?一些不值一提的东西,一些不值一提的东西……

他们往下走,是去游翠湖了吧。记得那年春天,是他跟李沉舟带着小老板们去游玄武湖的。四个人中三个仍在,只有一个变了样。是不是很好笑?

半晌不见指示,康劫生回过身去,不再问了。

柳随风又静默了一会儿,“回去吧。”过几天再来,再来便不会走了。

自李沉舟他们四个从翠湖游完回来,春雨落落停停,接连下了好几日。一下雨,日本人的飞机更不会来,本就生得皮实的行人小贩就更放心大胆地上街买卖,走在城里颜色一日深过一日的草木之下,弯腰于菜市场挑拣菌子:牛肝菌、青头菌、还有滋味最为鲜浓的鸡枞。那天李沉舟特特花了高价买了一把鸡枞回来红烧,好孩子和秦楼月都吃得赞不绝口,唯有柳横波那小妮子,筷子支在嘴里,颇为嫌弃地表示:“比不上黄焖鸡!”被李沉舟刮了下小鼻子,又趁机提议要吃糖醋鳜鱼,还说:“李大哥做的鱼最好吃,李大哥做什么都好吃!”李沉舟便笑,好孩子跟阿秦也跟着笑,小妮子拍马屁总是这么直白而破绽百出。破绽百出却又总能得逞,因为小妮子是大家的宠儿,大家都爱宠着他,都习惯了宠着他。以至于小吉坡院里的柳横波,几乎成了全中国最快乐的小妮子之一。当然他也有烦恼,他眼下最大的烦恼就是,师哥教的字越来越难,背的诗越来越长,他的小脑瓜记不住也装不下了。

于是这天又是小雨滴答,李沉舟一早从鱼市上买了极大极鲜活的两条鳜鱼,想着趁早剖杀,中午就做起来。兆秋息帮他洗好了青菜,打算跟秦楼月一到去市场买些菌子回来,又道家里的火腿要没了,是不是再割几斤放着?李沉舟想了想,说好,上前抱着小宝宝亲了亲,“你早点回来!”正在院里摘缅桂花的小妮子一听,小碎步颠着凑上来,“也带我上市场买菌子,好不好?我还想吃映时春的油淋鸡!”那头秦楼月听了,站在阶上道:“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呢,又是鱼又是鸡的?这一开战,咱们反倒天天过起节来了!”意思是不想多花李沉舟的钱。小妮子不理解,更不乐意,“师哥天天唱白脸,恨不得我顿顿啃咸菜!”兆秋息便道:“阿柳别说这样的话,阿秦哪里舍得让你啃咸菜?”小妮子便又开始撅嘴。最后还是李沉舟出来圆场,“好啦,好啦!想吃便吃,大不了钱花光了,两人一辆小推车,城南城北卖馄饨,总归可以过下来。”准了小妮子的请求,又叮嘱三个人不要在街上闲逛太久,要赶在午饭前回来,“否则鳜鱼冷了可不好吃。”站在院门槛上送三个孩子出去,看着他们撑伞上了文林街,才回身关门,去厨房准备杀鱼。

院墙之外的树影下,灰不溜秋的吉普车如同几日前一般沉默地停靠。车内,也如同前几日一般,小丁握着方向盘,康劫生坐他旁边,后座上是制服笔挺、军靴锃亮的柳随风,只是另一边多了个人——那是听说李沉舟出现在昆明、从灭虱站偷溜而来的康出渔。老家伙闻风而至,换上套灰西装站在柳五面前振振有词,“我去见帮主他老人家!”手里拎着刚从早市上买来的宝珠梨,一副决不退缩的架势。柳随风懒得理他,只是转头问康劫生,“你还是告诉你老子了?”就要拿手杖抽人。康劫生摇摇头,反而那边替他擦拭军靴的小丁顿了顿动作,不大顺畅地道:“是、是老康问我来着的……我并不知道住小吉坡的是什么人,就是说康副官叫他帮主。”真相大白,康出渔梗上了脖子,“帮主还活着,帮主就在昆明,我居然被你们这么瞒着,真叫人伤心!想我那么得惦记帮主,晨昏祷告……”话锋一转,“哎,五爷,你这么穿军装去见帮主,似乎不大好!”

柳五扣着袖扣的手就停下。其实他自己已就到底是穿军装还是穿长衫斟酌了半日,一会儿觉得该穿军装,一会儿又觉得找件以前那样的青衫子罢。权衡来权衡去,甚至都考虑弄套西装来,抑或挑个美国人那样的夹克呢——各有所长,又各有所短。筋疲力竭,拿出新发的制服,叫小丁洗刷熨烫,要快。路过穿衣镜,不由自主多打量两眼,觉得胡子可以再刮一下,那么头发呢?这样一个立立寸寸的平头,让他看上去活像只秃毛豹,平时瞧着没什么,此刻端详起来就颇觉得不很对劲。然而一时半刻头发又长不长,悻悻一声,压着额头离去。

车里,康出渔扒着靠背,又评品上他预备的礼物,“这是布匹,还是绸缎!帮主会喜欢这个?”在他耳边哓哓,将原本就心绪不静的柳五吵得更加心烦意乱,身子一动,对着那老东西的小腿就是一脚!——康出渔戳中了他的软肋,他既不确信是否该穿军装,也不确定送什么给李沉舟好。那老狐狸都没什么癖好的,眼下又在卖馄饨,难不成做个更结实的推车送了去?

眼望着小吉坡的院门,捏拳坐在车上,临末却起了踌躇,迟迟不开门下去。康劫生跟康出渔对视几眼,康出渔使个眼色,康劫生会意,“五爷,咱们这就过去吧!放下东西,问个好,不用耽搁太长。反正人住在这里,以后有的是机会走动。”

柳五还是不动,只是低头对着自己的手指看。他不声不响,一车人也都陷入沉默。一会儿,风过叶摇,一只夜哇扇着黑翅子“嘎”地腾空,康出渔从口袋里摸出手绢包裹的炒花生,咯吱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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