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你也对那筵席没有兴趣?”
“儿更关心父亲的情况。”“李长雪”道。
“我很好。”
“父亲,对儿您就不需这般逞强了。您年事已高,哪怕那尹域的血髓药效再好,如今也要到头了吧。”
“高力士”转过身来,凝视着自己的儿子,道:
“吾儿,我的情况你心知肚明,如若此次不能成功,为父便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此番取了沈绥的血髓,用在为父身上也是浪费,主要是为了你。你不要让为父失望。这千羽门,手段万般,为父为了对付他们,倾尽心血,依旧无法铲除,如今千羽门死灰复燃,更是春风吹又生,比从前还要难以对付。难保,此刻千羽门已经渗透进入城中。为父失算,没有想到兰陵萧氏的萧三郎如此不堪重用,被萧四郎杀死,丢了兵权。兰陵萧氏临阵倒戈,我们丢了八万人,却给敌人添了八万人。这一步错太痛了,十数年的努力又要灰飞烟灭。权势眼下是不要再谈了,保命要紧。一旦势头不对,你就立刻裹挟着皇帝向西南巴蜀逃,躲入鸾凰尹氏的发源地,当可无碍。政权可弃,但性命绝对要保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那老皇帝,等你入了蜀地,没了利用价值,就杀了。”
“父亲,您呢?”
“为父去给你抓沈绥和沈绥的女儿,这是为父最后为你做的事了。”
“父亲……”
“尹忘川,你要振作起来,为父不在了,为父的事业,你必须要继承,一朝不彻底毁灭鸾凰尹氏,不死不休,你现在就当着我的面发誓。”
“李长雪”尹忘川面现悲痛绝然的神色,跪地,举手发誓道:
“我尹忘川,对天发誓,不毁灭鸾凰尹氏一族,不死不休!此愿得报时,当以仇敌头颅祭告父亲在天之灵!”
“若遇到你的母亲伊颦,你当如何?”尹御月再问。
“杀!”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字,尹忘川英俊的面容已然扭曲,眼底一片血红。
“好!不枉为父培养你这二十多年。起来罢。”
父子二人站在沉沉的夜幕之下,彼此相视,看到的是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晦暗阴霾。
尹御月转头凝视着夜空,嘴角泛起残忍的冷笑。伊颦,没想到吧,当年你以为早产夭折的孩子,其实还活着,被我养到这么大了。多亏是个儿子,我尹御月也能后继有人。借你肚皮产子这一招棋,我果真没有走错。我尹御月是不行了,即便这次能顺利得到沈绥的血髓,也延续不了我的生命。但忘川会代我完成一切的,你的主人、小主人,都会成为忘川的补品,你就看着我建立的家族,如何毁灭你忠心耿耿的鸾凰一族罢。
此仇此怨,世世不休!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高力士与李长雪的真实身份都已揭晓。其实在武惠妃死亡之后,真正的高力士才被尹御月替代,尹御月之前的身份一直是李长雪,而他儿子尹忘川藏在暗处。尹御月取代高力士后,李长雪的身份就给了他儿子。
第二百九十二章
九月初九,夜,勤王军大营的士兵们已经整肃完毕,在一片静默中,开拔至指定位置等候。紧张的气氛在大军之中蔓延,士兵们知道,他们即将迎来一场硬仗。眼下要等待的,就是东北角楼之上的一支响箭,有了那支响箭,他们存活下来的几率就会多几分;反之,那么死亡的阴影就会愈发浓重。
大唐的战士从不畏死,各个都知道要保家卫国。这场硬仗对于勤王军来说,不成功则成仁,成了就是救国于水火的大英雄,未来前途无量,哪怕战死沙场,也能福荫后世子孙。
李瑾月亲率最主力最精锐的战士,守在玄武门东北方,时刻关注着城头之上的动静。她的身侧,杨玉环一身戎装,默然陪伴。她知道李瑾月正在经历这一生最为重要的战役,她很庆幸,自己能够守候在她身旁。
同样的时刻,几十里外灞桥总部内的张若菡难以成眠。她知道,赤糸和卯卯正在指挥最关键的一场仗,可惜她无法陪在她们身旁。她已经将自己所能做的做到了极致,如今唯一还剩下的,就是替她们守好大后方,期盼她们得胜凯旋。
凰儿今夜也不知为何,大约是和自己的母亲有着奇异的感应,她也睡不安稳。张若菡没有勉强这个孩子,见她睡不着,便唤她起来活动活动。凰儿瞧着坐在案头,痴痴凝望着西方的娘亲,很懂事地没有吵她,默默坐在娘亲身旁,提着笔一笔一划地练字。
她那尚显稚嫩的笔墨,很快就写下了一首诗:
“戍鼓断人行,秋边一雁声。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有母已分散,无家问死生。
寄书长不避,况乃未休兵。”
凰儿写完后,默然盯着纸上的诗句出神,半晌之后,小家伙红了眼眶,竟是难以抑制地抽噎哭泣起来。
“凰儿?”张若菡忽闻孩子哭声,吓了一跳,回首查看孩子情况,却见她对着桌上一张纸垂泪。拿起来一瞧,她双眸渐渐染上了泪光。
“凰儿,这首诗,是你写的吗?”
小家伙努着嘴,一面抽噎,一面摇了摇头。
“我在诗集上看到的,突然想起,便写了下来……”她小声说着,小可怜的模样惹人心疼。
张若菡将孩子揽入怀中,此刻的她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凰儿还不满五岁,如今却恰到好处地写下了一首这样情深意切、催人泪下的诗,让她如何不感慨。这孩子定是想念赤糸了,她已经两个多月没有见到她了。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不知不觉已到秋日下露的季节了,今夜的上弦月也是出奇得明亮。这一句写得格外好,可是叛军未灭,何以为家,她们的故乡又在何处呢?
赤糸,万望你能平安归来,我只盼我们一家人能够清平喜乐,岁月静好,再无更多要求了……
……
此时此刻的沈绥,并不宽阔的双肩正背负着八方的恳切期盼,静谧地行走在大明宫外的宫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