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的横肉颤抖着,被按着气管也叫不出来,更不敢挣扎,他惊恐地摇着头,嘶哑着声音求道:“大爷饶命呀!我是骗他们的呀!我哪里能降住妖怪,是山下的禅师将他制服,我才敢去加上几下拳脚——饶命呀!我有妻儿老小——”
他突然安静下来,就像醉了酒一般趴到桌上。
那人站起身,大步流星走出了酒馆,他身上的戾气像是要溢出来一般,也没人敢去问他讨要酒钱。
有人去晃晃趴在酒桌上的那个,想再听他讲一遍他的服妖伟绩,将他翻过来却被吓得嚎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那个人脸色黑紫,七窍流血,已经死去多时了。
第十八章【上】
树枝上压着新雪,天气寒冷,渡边纲望着庭院的枯枝败叶,端起炉上已经煨热的清酒,他握着酒碗,却不喝,只是叹息了一声。
这时一个家仆急匆匆地跑过来,向他躬一躬身,气喘吁吁地说道:“大人,他醒了。”
酒碗被重重放在地下,温酒洒出一地,他站起身,迈开步子往内院走去。
茨木抓着干燥温暖的棉被,很长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入眼的房间虽然不如鬼王的寝宫那么宽大华丽,但是也古朴典雅,十分精致。他盯着床边的香炉,觉得十分熟悉,他断定自己以前见过。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感觉身体干净清爽,伤口都已经被包扎好,身上的衣服也被从里到外的换了一遍。他虽然身体好受一些,但心里却十分紧张。不管是被谁捡到这里,肯定都要受制于人,如果那个人心眼坏一点,说不定连活命都难。
他正在胡思乱想着,房门便被推开,来人大约有三十多岁,粗眉剑眼,脸上棱角分明,嘴唇紧闭,身材也颇壮实,他的步子迈得大,衣服被飒的凛凛作响。
他看着茨木,嘴角像是往上挑了挑,漆黑的眼珠映着光芒。
“茨木童子。”
他叫道,语气有些激动。
“到今天,我们不见,正好四年零八个月。”
茨木看到他,居然稍稍放松一些,也回他道:“得你如此记挂,也算吾之荣幸。”
听着这干巴巴的回话,他反而颇大度地一笑,走过去坐在床边。
“你心里不必有什么想法,我不管你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只要你待在这里,我就好好对你。”
“无功不受禄。”哼,茨木心里想,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渡边纲看着他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你看看你,什么都直接写在脸上,跟以前一模一样。”
他又叹一口气,“你真简单,又真复杂。你对着酒吞童子,能温顺成一碗温水,而对着我,却又会炸成一只刺猬。这其中道理,真是难懂。我得不出答案,所以就一直忘不掉你。”
茨木念着他收留自己,就回答他道:“这多简单,吾不能像对待吾友那样对你,只是因为你不是吾友。”
“吾只是念着吾友,便觉得身心都有了力量。只要看着他,就会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他是灯火,吾就是飞蛾,不由自主罢了。”
渡边纲听了,轻声说道:“坦白跟你说,其实我忘不掉你,也只是不由自主罢了。”
“你这话是什么居心?”
茨木挣扎着坐直身体,身上的被子往下一掉,浑圆的肚腹就显了出来,他连忙将被子拉起来遮住,有些窘迫地低下头。
“不用遮了,我给你换的衣服。”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渡边纲先开口:“我说过不问就不问,不过我不愿意你再受冻挨饿,所以你也别打算出去。”
“胡说!你哪只眼睛看到吾受冻挨饿?只是在雪地里休息一下,一不小心睡过了头而已。你才有几分斤两,就那么有自信能够困得住我?!”茨木激动得连手指都微微颤抖,他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完全,这样一番话说下来,头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渡边也不跟他争论,先递给他一碗水,“我找到你的时候,你的嘴唇已经发紫,身体冰凉僵硬,像死了一般。暖了半天你才稍稍有些知觉,却只会说冷,饿。回去以后才知道你还生着重病,大夫只是看着你,眉头就已经打成了一个结。再后来给你清洗的时候,却又看见你浑身都是伤口。”他指了指自己的双眼,“我的两只眼睛,可是都看到了。”
茨木抱着肚子,泄了气般靠在床头,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吾饿了。”
渡边纲看着眼前的大妖,心里突然酸涩起来。这样的一身傲骨能为了酒吞童子卑微到这种程度。他嫉妒,他不甘,两只拳头捏在身侧,又慢慢松开。
他对茨木说:“我去让他们准备饭菜,你稍稍等一下。”
禅师沉静地跪在垫上,左手轻捻佛珠,右手执着木槌,一下一下地敲打在身前的木鱼上。
金色的大佛端坐在案台之上,肃穆地看着面前虔诚的修行之人。
突然,规律的木鱼声停了下来,禅师慢慢睁开眼睛,莫名而来的压力让他无法凝神,凭着多年的修行,他能感觉到一个有着卓绝力量的大妖怪向这里逼近。
他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听见年幼的徒儿喊道:“师傅!又有人来找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