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一阵阵浅薄的淡蓝色幽光从他身上焕发出来,丝缕的光线从四面八方飞来,沉降,缓缓没入他的身体。
“好。”缙云也没有多问什么,自然而然用肩头轻轻托住巫炤微垂下来的头。太岁划过一道流光,在百神祭所的高广穹顶下纵横疾飞,淡而凌厉的剑意从太岁的身上散发出来,四周巫之堂布下的法阵纷纷感应,散发一阵阵的亮光。
“巫炤!”
看到巫炤头垂下去的时候,守在不远处的司危本能踏前一步,想要去查看——高空中的太岁却刷一声俯冲过来,振剑清吟,摆明拦住了她的去路。
司危当然感觉到太岁身上传来令她心生凛然的威压,但到底有些不忿,和它对峙半晌,哼了一声,不甘不愿退回原处。
“摆这么大阵仗,巫炤这样是为了谁?”司危冷笑,“先前难道不是我们一直守着他……现在出来了知道这样,装模作样,惺惺作态!”
“你还不知道缙云?”怀曦笑了笑,轻轻摸摸她的头,“先前他不在当然没有办法,现在他回来了,自然要亲自守着这样的巫炤才放心。”
太岁仍然在急速飞舞,如光如电。百神祭所地下宽阔的地下祭坛四周不规则分布着许多空间裂口,太岁在穿行时掠过它们,锋利的锐意向裂缝中渗透过去,裂缝另一侧暗自潜藏的气息顿时警惕,屏息慢慢远去。
守在裂缝旁边、那些淡蓝色的虚影身侧的巫之堂祭司纷纷起身,虽然神色各自不一,但还是遥遥对缙云行了一礼,表示敬意。不断有虚影破碎消失,化成蓝色微光接二连三飞向缙云身侧的巫炤,沉入他的身体。
——巫之堂的巫术大多源于上古的巫之国,自从半魂莲出现,巫臷民们研究巫术的方向就开始逐渐偏重于神魂。其中有一种术法,可以将施术者的神魂与灵力一起切割成很多份。
缙云曾目睹过巫炤修行这种术法的收尾阶段,被他看到后巫炤倒是也没什么忌讳,大略给他讲了讲,知道他兴趣不在这里,很快也就把话题带过——但眼前这样的景象落入眼中,缙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是发生什么事?
看那些分布在整个百神祭所中,足足有二十余道的空间裂口,巫炤恐怕根本不是猜到了哪个确切的裂缝通向困住他的魔之骸,而是采用了最笨也是最直接的方式,将神魂拆分成二十多份,对所有的裂缝都试探了一遍。所以刚刚拉他出来的时候巫炤才是那个了无生气的样子,恐怕是因为绝大部分神魂都散落在外,保留在体内的部分甚至不能支撑他意识完整地与人交谈。
想到这里缙云无声叹气,摸了摸巫炤垂落下来的发梢,心想十天半个月我也能等得起,你这么着急为难自己,又是何苦。
“我看缙云现在的样子,也不是十天半个月会死的,巫炤干嘛为他这么拼命?让他等着不行吗?”
法阵外的司危撇撇嘴,看着两人相互依靠在一起的背影,不满地皱起眉头,“……看着真让人不爽。”
“是吗?”怀曦却露出一个温和微笑,顺毛一样捋着她的背,“我倒是觉得很好,很般配。”
最后一缕蓝光回归,巫炤微微睁了下眼,瞳孔已经恢复正常的纯黑色。缙云察觉到他细微的动作,低头和他对视,轻声道,“怎么样?”
巫炤重新闭上眼睛,神态已经恢复如常,“还好。”
他坐直起来,缙云还保持着从裂缝里被他拉出来的姿态,单膝跪地,微微俯身前倾,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
莲海轻轻摇曳,远处瀑布汇入池水。
“怎么不说话?”
静了片刻,巫炤出声问道。
“……”缙云无奈一笑,“在等着挨你骂。往往以身犯险不都有这么一出吗?你骂吧,我准备好了。”
巫炤:“……”
“……算了。”也许是被他这幅正经姿态戳漏了气,巫炤无语半晌,还是摇了摇头,“累了,秋后算账,再找你麻烦也不迟。”
缙云唔了一声,双眼仍然注视着他。
“怎么了?”巫炤再怎么也察觉到不对,有些疑惑,“老盯着我看个不停。”
缙云沉默片刻,轻声开口道,“你睁开眼睛,我想看看。”
“……”巫炤有些莫名,但还是睁开眼睛,对上缙云始终注视他的视线,微微皱眉,神情露出几分担忧,“到底怎么了?”
缙云没有说话。
西陵鬼师容颜俊秀宛如天人,这是所有见过巫炤真容的人都绝不会否认的评价,但绝少有人能看到巫炤睁开双眼时的样子。目为人之灵神,睁开双眼的巫炤,容颜之美简直拥有了某种冲击性。
缙云却不是在看他的脸,而是在看他的眼睛。
幻境之中,登葆山下屠戮万民、足踏血莲之海的鬼师曾与他对视过。他们一在云层中,一在山脚下,鬼师拂袖挥手皆是登天斥地之威,冷冷俯首,向凡尘中携剑而来的他投来一眼。
眼中恨意如潮,双目殷红如血。
而此刻注视他的巫炤双瞳漆黑,幽深寒凉如夜,一点疑惑的焦灼落在这片寒夜里,似不安的火星,燃起一簇跳动的暖意。
相隔三个月,相隔十余年。
恍如梦醒,恍如隔世。
——缙云缓缓呼出一口气,终于有一点落在实地上的安心感。
“没什么。”
缙云轻轻笑了起来,闭了闭眼,神情终于放松了下来,“就是……能看见你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