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林特·洛佩兹是和他最为接近的传奇。他看过弗林特寄给父亲的信,听父亲描述过弗林特曾经做过的一切。锡兵的传说传遍大陆,哪怕那光辉最后被现实摧毁,被谣言玷污,他也如同自己的父亲那样相信,弗林特·洛佩兹曾是个完美的英雄。
然而如果奥利弗·拉蒙说的是真的。那么弗林特在写下那些温暖而快乐的家信时,里握住的是这样一柄剑吗?戈德温突然有点想笑。他曾倾尽一切试图变成曾经的弗林特·洛佩兹那样优秀的人,甚至超越弗林特。可如今看来,他的阴影,他的路标,有可能是一个从未存在的幻影。
“没有瑕疵?不。”奥利弗果断地摇摇头,“并不是你说的那样。父亲喝多了会和邻居家的狗对吼,脏衣服到处乱扔,记账记到一半就开始乱算,还总忘按时把书还到图书馆。他偶尔还会在酒馆和人赌牌,或者假装自己是个吟游诗人,帮人给姑娘们唱不入流的情歌,甚至因为这个被泼过几盆洗脚水。我更倾向于认为他……向来如此。如果说瑕疵,我可以给你列一百条。至少我不认为什么打击能迫使他往吟游诗人的凳子上涂蜂蜜。”
“他犯过很多错误,犯错的时候会很不好意思地笑。他任性、散漫、性子急。”奥利弗抿抿嘴唇。“……而且残酷到可以让自己的儿子亲杀了自己,甚至懒得多解释几句。这是我熟悉的弗林特·洛佩兹,也就是这把剑的主人。”
戈德温有点恍惚。
方才战斗造成的伤口还在流血,可他浑然无觉。地平线的团长第一次忘记挺直脊背。他崩塌似的跌下身,半跪在散满灰烬的地上。
“你不明白。他必须是英雄。如果连他都不是……”他将圣剑破晓插入满是裂痕的石台,撑住乏力的身体,声音饱含苦涩。
“嘿,戈德温。”奥利弗在自己仅剩的血亲面前蹲下,声音非常轻。“你为什么战斗呢?”
“为了拯救弱者,守护人类,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你喜欢这样吗?”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这是正确的。这是拥有力量的人的义务。”
“那你喜欢什么呢?”
“……”
“我被人拯救过,被很多人。说句实话,就‘力量’的层面来看,他们糟透了。但他们的确救了我。所以我有时候会想,这或许和力量无关吧——他们是我的英雄,我不会因为他们的糟糕或弱小就无视这一点。他们也没有因为自己不够强大而……在那个时候选择束旁观。”
“所以为什么是‘义务’?单纯因为别人的善良或强大,就理所当然地要求他人牺牲、奉献,这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吗?如果曾受过恩惠,那么回报善意完全可以理解,可是你并不是那样的情况。”
“我不认为自己哪里做错了。”戈德温咬紧牙关,“就算是与生俱来的力量,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我必须拯救那些……”
“我尊重你的想法。”奥利弗小声说道,“但我个人认为……这不是多么复杂的事情。”
奥利弗的确能够理解对方的想法,在很早之前,他也是那样想的。自然地相信外界给予的所有信息,将自己套入现有的强大定义,并认为那就是世界的真理。
不过和在腥风血雨厮杀的戈德温不同,那个时候他还不如一柄扫帚高,仅仅打跑了两个掀小姑娘裙子的小混账。
他鼻子翘得高高的,举着树枝往家里冲,嘴里大声嚷着“我是一名正直的骑士”。在被洗着卷心菜的父亲挡住道路后,年幼的奥利弗用树枝猛戳父亲的后腰。
“哦。”在听儿子吹嘘完自己的光荣事迹之后,他的父亲只是甩甩上的水,然后拍拍他的脑袋——以某种不知道是褒奖还是擦的动作。“干得不错。”
“正直的骑士!”奥利弗坚持。
“为什么这么说?”弗林特扬起眉毛。
“因为强悍的我从暴徒保护了一位柔弱的公主,这是骑士精神,大家都这么说。”
“如果是哪个倒霉的小子被扒了裤子,你打算怎么自称呢,奥利?”弗林特好笑地看着自家儿子。
“哦,那我得看看。”奥利弗没多想。“男子汉应该站起来反抗,如果那家伙看起来很壮实,我可不会随便帮——”
“唔,如果你今天和这位‘公主’的位置换换,那么她当做没看见也没关系咯?哪怕她本可以帮你求助。你真的觉得没关系吗?”
“……呃。”
“我再换个问题。如果今天路过的不是你,另一个小伙子没有对姑娘伸出援,你会觉得他道德败坏吗?”
“……当然!”
“哪怕他病弱瘦小,战斗力不如一位姑娘?”
奥利弗没吭声,当时他被彻底绕晕了头。
“所以我让你离那群吟游诗人远点,臭小子。老爸不是说你做错了什么,这件事做得漂亮。不过比起骑士精神这种东西,我更希望你能理解基本。”
“什么基本?”
“撇开性别、力量、阶层。”弗林特继续搓起来水盆的卷心菜。“不要想太多有的没的,如果你只是不想看‘同胞陷入痛苦’,那么就伸出。当然,要量力而行。别听那些混球们吹嘘什么公主骑士,乱八糟的宿命。哎哎你往哪里瞧呢,我就知道你又去偷听了。”
奥利弗缩缩脖子。“可大家不都那么说吗?强大的人总要,呃,撑起一片天地……”
“别人说什么你就听什么?等你先懂得‘强大’的意思再扯这些吧。不许说‘能打’,不然剩下的卷心菜你来洗。”
“我不明白。”
“看到别人痛苦,你自己会想去帮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