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将军说,他需要向秦公请命,否则不能出兵……”芈富如实禀告,眼睁睁看着芈狐眼里的希望如流星一般瞬间黯淡下去。
芈狐渐渐放开了他,整个人像失去支撑一般地垮下去,景央忙在后面扶住他,只见他眼神呆滞口中喃喃:“完了完了……来不及了……”
内堂议事的声音随着这位新君的绝望而逐渐归于安静,只剩了从外堂传来的经久不歇的肃穆悲哀的唁辞,死的气息离得这样近,仿佛那不是给先公的葬礼,而是要将这个国家集体埋葬。
沉默,只是沉默,有着绝佳头脑的决策层手里没有可用的一兵一卒,翼州军已过张州,也就是明天就能兵临京华城下,篡位来得这样快,世子尚未有登基礼,先公尸骨未寒,群臣还懵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像瞬间发生的日食,突然就没有了光,自诩最为明智的人们还无法抵抗。
芈狐把脑袋埋进手里,按着发疼的头声音疲惫:“你们都走吧……”
内堂的群臣面面相觑,他们似乎明白了这个“走”字是什么意思。芈狐不再说话,大家也都只好窸窸窣窣地离开了,有人向先公磕了个头便离开了这如囚笼一般的宫室,有人却守着外堂不肯离去。景央和芈富仍站在原地没有动,内堂里只剩了三个人,气氛阴沉得可怕。
第27章定险计毅将赴死地,乱大谋急命调雄师
芈狐累得没有再下逐客令,景央却是咬了咬牙,上前到他身前正坐下来:“君上,难道君上真的要放弃抵抗,就这么窝囊地把公位和性命一起交出去吗?”
芈狐并不想要回答,景央继续说道:“臣跟随君上,是看重君上的才能与魄力,先公将这千秋万代的社稷托于君上,君上难道就要轻易舍弃?”
“够了!这些大义我都知道,可事已如此,我也没办法扭转啊!”芈狐低声吼着,他的眼眶里也如景央与芈富一般布满血丝,而今显得绝望而骇人,“就算是死,我也会做一个有气节的君主,拿起代表公室的剑与叛军决一死战!真正的主君当死在战场上,我不会给父亲丢人的。”
他眼里的血丝如火在燃烧,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景央从心底里认定自己没有跟错人,进言道:“既然君上怀有必死的决心,不如放手一搏。”
他当然不甘心就这么等死,看景央的样子是已经有了计策,于是问道:“如何一搏?”
“不过是要撑过时间差,等齐军与秦军一到,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我们手上虽然无兵可调,但似乎有办法拖一拖。”景央说到这里顿了顿,起身走向墙上挂着的楚国地图,“明天中午翼州军必然会渡过锦河,君上今夜就把分散在京华外围的小股部队召回来,并且选在明天早上为先公出殡。翼州军虽是叛军,其中不少人也得先公恩泽,臣想,芈华也是先公弟弟,不至于对先公灵柩下手。届时君上可登城门亲自向京华百姓训话,摆明君上与京华共存亡的态度,号召全民皆兵,翼州军先头部队来探,说不定可动摇其军心。翼州军在京华外围没有遭到抵抗,君上又如若无围般地大张旗鼓为先公出殡,翼州军必然疑虑不敢进城,空城计虽不至于退兵,亦可凝聚民心军心,并缓下翼州军进逼的势头。”
真是一条险计,不过也只能如此了,芈狐点点头,道:“既是表明公室决心,那我一定要亲自去,只是如果翼州军已完全失去忠义之心,途中难免遇见不测。”
景央忙进劝道:“大可不必如此,君上万金之躯,岂可亲赴死地?择与君上相仿者为替身即可。”
“不可,已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境地,将士们皆知为替身,将来还怎么看我这个君上?”芈狐却在这件事上保有执拗,“况且替身也是命,让他人平白为我去死,不是一个好君上应有的决策。”
听他这么说,景央立刻急了:“可是君上当顾全大局……”
“别说了,我意已决,多说无益。”芈狐止住他,幽幽地道,“若天不亡我,自有不亡我之福;天要亡我,我亦奈何?”
景央低头不语,坐在城中等死,与出城去决一死战,面对同一个死的结果,任何一个有气节的贵族,都会选择守住自己的名节与荣耀,芈狐肯定了他的计策并执意亲赴,说明这位新继任就遭遇叛变的君上,有尊严至上的自觉。
在绝望与疲惫中,芈狐一笑打破沉沉死气,他走过去拍了拍景央的肩,笑道:“我这一去,唯放不下的是我妹妹。你是个贤才,无论在我的公室还是叛军的新朝里都将得到重用。无论如何,之于权位的争夺,芈风至少是无辜的,请你务必代我照顾好她。”
一向显露出狂气的芈狐很少像这样去拜托谁,一席话也堵住了景央想要在最后以死明志的决心,君上为了保公主不惜命令自己的信臣去效忠伪朝,景央万万没有想到,芈狐这个哥哥,竟已做到了这份上。
“臣……臣领命……”难以作出这样的承诺,可景央不得不以此来使芈狐没有后顾之忧,明天过后,很可能的结果就是改朝换代,然后他作为苟活下来的前朝遗老,一面想方设法地保护公主,一面在内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谴责自己的苟活。
芈狐笑得释然,一手拍了拍景央的手臂,吩咐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明天芈富跟着我一起,你就留守宫中。如果我回来了,就整顿宫人侍臣与我死守;如果我没有回来,就……就请你秘密将芈风送出去……”
他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哽咽着说出来的,景央只觉得眼前绝望的背影越发模糊,一个君主注定要背负国运,他不能如臣子们一般换一个主君或者换一片土地也能照常发展,君主,是与这片土地的根基相连的人,在享受权力时,也随时需要准备着为之付出生命。
尽管有时是无妄之灾,主君就是旧权的象征,必须被打倒。到了这个份上,所能选择的,不过是站着死还是跪着死的问题。
景央应了一声“是”便和芈富一起下去了,推门而出时,意外发现门口站着不知听了多久的芈风。
秦国,公城。
好不容易见好的晋光因为楚国内乱的事又陷入了不眠不休的担忧中,先送来的线报是齐军正疾驰往楚国救援。嬴渡还在前殿头疼赵绪每天两封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来找他要人的事,线报就被嬴安送来,一同被捉来的,还有作为客居公子却热衷于纠缠着嬴安相国要看军报的晋光。
眼看着嬴安拎着晋光进来了,嬴渡忙放下笔,神情不悦;“平君,你就是这么对客人的?”
嬴安扫兴地放开晋光,无奈道:“您的客人有事没事就跑到我这里来偷窥军报,说不好是个间谍!”
他竟给出这样的评价,嬴渡就更不悦了,绕下来扶住晋光,立眉向嬴安道:“小光好歹做过你的同窗,犯得着这么说他?”
“随君上怎么想吧,军报和人臣都已经带到,臣就先走了。”嬴安耸耸肩不再理论转身就走,一路走一路想,真是奇怪了,君上去盟会本来会有足够的时间安排好一切的,他写信去催,嬴渡竟然一口回绝,说要在需州滞留两天。嬴渡可是个做大事的人,为正事也就罢了,竟然是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少年。嬴安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少年就是他的同窗晋光,公子光的身份的确对秦国成事有不小的帮助,他也便理解了嬴渡的有意接近。可晋光客居在这里这几天,怎么看嬴渡的反应都不正常,他究竟拿晋光当人质,当客人,还是当别的什么,嬴安算是越发看不懂了。
看不懂也罢,反正最终拿主意的都是嬴渡,他还是相信他的君上能分得清公私轻重,不会平白教人失望。
嬴安一走,晋光就冲着嬴渡提议了:“很抱歉我自作主张地去关心你们的军报,我并不想要窃取军事秘密,我只是想第一时间知道楚国有没有向秦国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