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香囊,我真的是印象深刻。不知道殷兄怎么教的儿子,会有那样巧夺天工的手艺。说来也是怪我,如果我没有忘了这件事,你要是能知道殷合有这么好的教养,兴许就不会退婚。”
“怎么会……”周庭方心里慌极了,他攥紧拳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周云,“怎么可能……玉竹就是殷合?我明明一直在让人去过问殷合,殷祥旭怎么敢……他怎么敢卖了他?”
等等……周庭方突然回过神,那殷祥旭就是被他问怕了,所以才使了一出离间计?这样看来,殷合收下的珠宝十有八九就是他被殷祥旭强占的财产,他竟然就这样信了刘妈妈的鬼话!
悔恨的情绪喷涌而出。周庭方手肘拄在膝盖上,懊悔道,“怎么会这样……我真是,我真是……”
“我知道,你恨我打你。”周云道,“你娘早逝,我实在不知道怎么管教你,也得不出空来管教你。我最怕的,就是你走上弯路啊。你小时候,我打你,全京城都把这事儿当笑话讲,可是为父一点儿都不害臊。因为你就算爱犯错,却大体完成了我的心愿,是个好孩子。为父不是不害臊,是不以为然啊。”
“你长大了,为父也不想打你了。可是你竟然去嫖妓!”周云说到气头上,指着周庭方的鼻子,恨铁不成钢地骂,“圣上不管你,百姓不管你,官员不管你,可是为父要管你!你觉得我管的太宽吗?自己的孩子,谁不知道心疼,可是你那皮开肉绽的伤痕,总好过你太过狂傲的下场!”
“你觉得你无所谓?不以为然?今天这个结果,哪一步不是你自己一点一滴走下来的。为父老了,今天削藤条的时候,手也抖了,刀也拿不利索了。可是为父还是要打你。”
鬼才信你。周庭方心道,想打就打了,需要理由吗?无论是小时候,还是长大了,都没有做父母的随便打孩子的理由。父亲……也许是为他好吧。但是那也不能解释他说的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可是他明白,这一次是自己该受的。无论是因为辜负了殷合,还是不信任玉竹,他都应该受的。而且殷合再哪里呢?会不会就在哪里看着?不让父亲打,他怎么消气?
真是造化弄人,玉竹怎么会是殷合?殷合怎么会是玉竹?殷合是喜欢自己的吗?怪不得他见到自己,就要掉眼泪。
周庭方攥着拳头,一心一意地想着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心里痛地几乎要滴出血来。
周庭方迟疑着,还是跪了下来。
管家弯着腰,呈上藤条。周云举起藤条,贴着周庭方的脖子根挥了几鞭,就放下了手。
身上的痛感让周庭方回过了神。周庭方不明白,他自己做好了皮开肉绽的准备,可这几鞭太轻,对他来讲,甚至说不上疼。
周云道,“明天你脖子根应该就会起红痕。今天你把阵仗搞得这么大,肯定会有人借此参你一本,骂你不孝。有这点伤痕,至少在朝堂上也能糊弄过去了。”周云苦笑,“反正咱们父子俩,也从来没闹过小动静。”
周庭方心中巨震。他从小就被打,几乎是挨打挨惯了,忍疼忍惯了。最让他愤怒的,其实是周云举起藤条时,自尊心的受挫,心中的不服。
可是忽然有一天,周云不打他了。
周庭方想,那应该是真正的失望。
是啊,怎么会不失望。周庭方自己都对自己感到失望。什么时候,战场上的卧薪尝胆,虚心勤奋全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成为大将军的高高在上,洋洋自得。他没有保护好殷合,让殷合坠入红尘。他又跑去嫖妓,又看不起妓子,伤害了殷合。爱上殷合,却听信一面之词,轻易受人挑拨。事实就摆在面前,却不知道疑惑。明明有靠自己的能力处理不了的事情,却守着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不向周云求助。
殷合就是这样,家破人亡后,不仅要承受庶兄庶母的欺压,还要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的吗?周庭方只要一想,心就在滴血。刘妈妈那样对殷合,他就恨不得亲手杀了她,可是那个最大的混蛋,这个给了殷合最大的痛苦的人,却是自己。
周庭方直直地跪着,面容平静。他知道自己犯了错,被打是最轻的责罚。
“你打我吧。”周庭方道。
这是周庭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周云面前认错。他恨周云,可是这一次,他的确犯了错。犯错不自知,还沾沾自喜,不知悔改,那他岂不是变成了周云之流?
周云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离开了。
周庭方一声不吭地跪在前厅,不肯走人。跪了半个时辰后,管家来劝他,“少爷,别跪了。您明天上不了朝,老爷的苦心就都白费了。您不要意气用事,以大局为重啊。”
周庭方想了想,点点头,道,“照顾好殷合,我明日再来。”
第三十四章
周云其人,殷合从未见过,但却时常听父亲提起。
父亲说他为人正直,手段老辣,聪慧至极。父亲每每提起周云,话语里全身敬仰之意。
唯一令父亲叹气的就是他教育孩子的方式,按父亲的花说,“这人聪明了一辈子,就是在子女的事上犯糊涂。”
这时母亲就会说,“实在是庭方他娘走的太早了。换成是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能赎身,离开如意馆,殷合怎么会不高兴。他实在感激周伯父,这份恩情,宛如再生父母,是他怎么都报答不完的。
但他也实在羞愧,自己沦为妓子,有辱家风,还拖累周庭方。他实在没有脸见周伯父,看都不敢看他。
周云给他安排了府里的厢房,让他住下,拨了两个小丫头伺候他。告诉他府里戒备的很好,不用再担心有人要杀他。至于如意馆的东西,既然是以往流落风尘的东西,就不必再要了。
殷合实在舍不得,但却不敢和周云提起以前的风尘中事,只能偷偷问管家,梳妆匣里的东西都是以前周家提亲送的聘礼,能不能给他拿回来。
周云知道了,便和他道,“合儿,你不必怕我,你是殷兄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我知道你以往流落风尘实属无辜,你不必因此自责。”
然而别人不责怪他,殷合却责怪自己。越是清白了,就越是不耻以往的事。自责是他最后的安慰,如果不再自责,殷合都无法想象自己变成了什么人。
前厅的事,殷合并不知晓。第二日他早上起来,看到院子里地面湿湿的,便问,“昨晚下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