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沣怒色稍霁,“周平,即刻带人去拘京陵皇商顾家。”
平叔答应一声,去外面点齐侍卫奔城西顾府而去。
原来平叔才是姓周,平叔管他叫王爷,大胤皇朝国姓是“慕”,少白双膝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早夜凉如水,丝丝缕缕的寒意慢慢渗进他的毛孔,虽然心里又惊又怕,但这入骨的冰冷反而让他方才混乱发热的思维慢慢清晰冷却下来。周沣本姓慕,联想起在议事堂里所见所闻,一个答案渐渐浮出水面,在剥去美好的外衣之后显露出内里狰狞可怕的真容。他,就是令父亲他们忧心不已,大权在握的沂亲王——慕清沣。
他本就冰雪聪明,细细想来,前因后果,环环紧扣,心下了然,多么精巧的布局!自己大半年来所耗费的光阴、所付出的情感,原来,都是一场笑话,都是一场阴谋,从遇到他的那一刻,就注定在劫难逃。一步一步走上这没有归途的路,沿途扔了自尊,扔了清白,扔了所有的东西,到头来,却还要累及家人一起受这不白之冤。
少白抬起头,向早已穿戴整齐的慕清沣望去。慕清沣也在回看他,这才是真实的他,目光凛然,如鹰似隼,华贵逼人,傲雪凌霜,盯着他的双眸深如寒潭,错综复杂,无法探究,少白不懂,也不愿再懂。
他收回目光,低了头,闭起眼睛,大错已然铸成,当知一切无可挽回。
慕清沣腰背挺直地端坐着,眼中一片虚无,只除了那个跌坐在地上的孩子,他只有十七岁,本是大好年华,才情卓绝,名贯京陵,谁不知顾家三少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是他毁了他,亲手毁了他。原以为掌控了一切,感情来去自如,可以云淡风清,一笑置之,他不过是一颗棋子,一颗除去顾家为母妃外公复仇的棋子,什么时候这颗棋子开始影响下棋人心如止水的心,他,凭什么?
方才搂抱在怀里的人儿此刻蜷缩着被绑作一团,衣衫凌乱不堪,敞着的胸怀上青紫淤痕斑斑点点,瑟瑟发抖,如落入陷阱的小兽发出微弱的喘息,他放弃了挣扎,只等猎人的砍刀挥下。他望向自己的目光,有畏惧、有软弱、有悔恨、有冰冷......唯独再没有脉脉深情。一颗心在空荡荡的胸膛里飘来荡去,无所凭依,胸腔里似乎有冷风穿刺而过,痛得几乎窒息。
第6章落子无悔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外面人嚣马叫,顾家大当家顾钧宣,进门便看见一衣着华贵的英俊少年正襟危坐,面色不善,心知必是沂清王慕清沣,惶惶然赶忙跪倒叩首。来之前,王府卫队只负责拘人,并未告知发生了何事。
顾钧宣心下惴惴不安,大着胆子,鼓足勇气问道,“不知沂亲王唤小的夤夜前来有何吩咐?”
等了半天,不听慕清沣开口。他也不敢抬头,只跪伏在地,室内压迫的气息中不一会儿后脊梁便开始冒冷汗。
慕清沣接过平叔奉上的一杯罗山云雾,抿了一口方才缓缓开口,“近日户部要采购军粮,尔等可知?”
顾钧宣略作斟酌,方小心答道,“顾家也是皇商之一,因此略有耳闻。”
他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长眉一挑,“那么,顾家是否有意于拿下这批军粮购备的生意?”
顾钧宣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只得字斟句酌据实回答,“顾家原本有意争取,但昨日上午一番商讨后,决定放弃。”
“哦?”慕清沣漫不经心道,“既然决定放弃了,为何还使出此等下作手段?”
顾钧宣心中诧异,脑中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遍仍不明就理,只能硬着头皮回话,“王爷的话,小人着实不明,还请王爷明示!”
“啪”地一声,慕清沣将钧瓷茶盏狠狠地贯到地上,剧烈的响声和飞溅而起的碎瓷片把顾钧宣吓得险些昏了过去。
慕清沣“霍”地站起来,喝道,“把人给我带出来。”
方才,顾少白一直在屏风后跪着,他本来还在怀疑慕清沣要给顾家安个什么样的罪名,二人的对话让他清清楚楚地彻底知道了慕清沣的险恶用意。
他心下恻然,慕清沣是铁了心要让顾家名声扫地,声誉尽毁。
顾钧宣大着胆子直起身去看王府士兵押出来的人,低垂着头,长发凌乱遮挡着半边红肿的脸,衣衫破败不堪,绳捆索绑,有那么一瞬间,顾钧宣都没有认出这人是谁,直到他被扯住长发被逼抬起了脸,顾钧宣身子如遇雷击般一震跌坐在地,“少......少白......?”
他颤颤微微地想挪过去看清楚,但惊吓过度导致双腿软得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只能挣扎着转过脸,嘴唇哆嗦了半天方才发出声音,“王......王爷,少白,他......他所犯何罪?”
慕清沣用眼角扫了顾少白一眼,痛惜一闪而过,迅即湮没于眼底阴翳,冷嗖嗖地开口道,“他所犯何罪,顾大当家当真不知么?”
顾钧宣深吸了一口气,毕竟是顾家当家,也曾风刀霜剑里摸爬滚打,勉强压下些心底惶恐,强自镇定下来,知道今儿这祸是怎么也躲不过了,“请王爷明示!”
慕清沣冷笑两声,森冷的眼神盯着顾钧宣,“既然顾当家揣着明白装糊涂,少不得我指点一二”,顿了一顿,声音突然变得凌厉,“顾家为谋夺军粮购备,诡计百出,为达目的趁本王生辰之日,酒醉神迷之时,以男色惑之,是也不是?”
顾钧宣一霎那总算明白了今日这局是要置顾家于死地,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少白怎么就成了这死局上的关键一子,既然如此,他索性得弄个明白,“王爷明察,顾家清白,不容有辱。要知道,攸攸众口,王爷未必能只手遮天。”
慕清沣冷笑几声,他本面目冷峻,轮廓深遂,此刻在绢红宫灯下却透着说不出的阴冷,“顾当家,既然如此,我不妨请出几样证据,你方才明白,我并非只手遮天,而是天要亡你顾家。”
说罢,一挥手,房门洞开走进两人,“这两位一位是大理寺卿郭朝义,一位是户部尚书王简,郭大人你或许不识,但顾家作为皇商已久,与户部多有来往,这位王大人,顾当家应该识得。”
又转向郭、王二人道,“二位大人,烦请告诉这位顾当家,今日是否本王生辰。”
王简向慕清沣微一施礼,面向顾钧宣,“不错,今日王爷生辰,在隔壁的德瑞居大排筵宴,朝中重臣皆有参加,我等也在被邀之列。酒过三巡后,王爷不胜酒力先行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