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语气喜乐不似遭遇不幸,荣雨眠不由好奇这条狗去了哪里。“既然是晟王府的狗,怎么不在了?”
张进遗憾道:“只怪喜乐不小心惊到当初怀有身孕的江侧妃,江侧妃痛失孩儿后再也见不得喜乐,最后在晟王殿下首肯下,喜乐被送到了别处。”
就在不久之前,荣雨眠还在琢磨为何晟王至今无儿无女,如今听闻对方曾经错失过一个孩子,不由心中一动。“想必晟王当时也很难受吧?”从未有过希望与希望破灭截然不同,荣雨眠不自觉心生怜悯。
张进却有不同看法,他谨慎着用词,同时也开诚布公,道,“晟王殿下对儿女一事似乎并不上心。且不说当日平静接受,单是想想:若晟王殿下想要孩儿,如今只怕早已三妻四妾。”说到此处,猛地想起荣雨眠的身孕,他飞快瞥了一眼后者腹部,转言安抚道,“荣公子能怀得麟儿,作为晟王殿下唯一血脉,晟王殿下必是重视。”
荣雨眠倒是希望对方不要过于重视,毕竟,他并不准备把这个孩子留在晟王府中。当然,这一念头实在无从与人分享,此时只能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接着,继续欣赏木柜上精雕细刻之作。
“飞鸟翱翔与天际,本有自由意象。这么多展翅的雕琢作品,是感叹不得自由吗?”
荣雨眠这一问题令张进微微愣了愣,他似乎这才自己想明白,回顾后答道,“最初选择雕刻飞鸟可能确实心中向往自由,”说到此处低叹道,“如今已经没这个心了。人生在世,不是孜孜汲汲便是营营苟苟。”
荣雨眠听了轻笑一声,道:“教我说,人生在世,也有活得赫赫炎炎,郁郁桓桓的。”
张进抬眼望向荣雨眠,心有感触道:“荣公子活得纵情豁达,我等凡夫俗子只有羡慕的份。”
这时,又有人来到这间茅屋门前。
半掩的门被象征性地敲了敲,很快门外之人便推开房门。荣雨眠认得来人,这名侍从名叫常安,总是跟在赵拓明身边,想必是晟王亲信。平日荣雨眠没觉得这位亲信有仗势行为,眼下后者却是自顾自走入张进房间。
张进自然也识得常安,他先是疑惑后者的到来,之后,想到什么,下意识往荣雨眠方向瞥了一眼。虚阳之人原本就需避嫌尽量不与男子独处一室,而荣雨眠虽无名分,可晟王府上上下下皆知他是晟王的人,眼下,他在张进房中被晟王亲信撞个正着,这让房间主人一时有些局促。
常安甚是张扬直闯张进房间,之后连看都未看房间主人一眼,径直走到荣雨眠身前。
“荣公子,晟王殿下有请。”他对荣雨眠的态度倒是客气恭敬,但这句话却有意味深长的语调。
5
荣雨眠被带至赵拓明的书房。原本初霁是紧紧跟着的,但常安将人拦在了书房外,当荣雨眠走入房间,常安从外侧走廊轻轻关上房门。
被关上门的书房内只有荣雨眠与赵拓明两人。说实话,常安这一行为当真有些许吓到荣雨眠。
端坐在书桌后的赵拓明从手中的书卷抬眼望向荣雨眠,后者自认为脸上未露声色,前者却忽然微微一笑,看透他心思般解释道:“常安特别机灵,心想着家丑不可外扬,自己也索性选择回避。”
荣雨眠不着痕迹打量对方,谨慎道:“恕我不明白晟王殿下言下之意。”
赵拓明不紧不慢细说从头道:“早在几个月前,晟王府上便有下人传你与马夫张进交情匪浅,日前你病重,张进特地前往探病,之后张进摔伤,你又第一时间命初霁问候送药。今日你才到张进屋前,府上便已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我远在书房正闲来读书,这消息却很快传入我的耳朵。”
勉强接受了自己身份的荣雨眠也算有仔细言行,可他从小生长在破除封建思想对妇女禁锢的民国,哪里想得到自己探病的普通行为值得劳师动众的大肆宣扬,眼下终于看清现实,可他自不会反省。“流言止于智者。”他镇定应道,“想必晟王殿下不至将这些流言放在心上。”
“此事不必放在心上,却必放在行动上——若我毫无反应,岂不成了笑话?”
荣雨眠向来擅审时度势,此时却情不自禁冷下表情反问道:“晟王殿下待怎样?”
赵拓明简明答道:“以牙还牙。”
荣雨眠还不及细想这句话,赵拓明忽然将桌上的茶杯摔到地上。茶杯破碎的声音清脆响亮,只怕隔着关闭的门窗也能听得分明。
“你令府上的下人以为本王还不如一个马夫,本王自当令他们以为你还不如本王从不责骂的晟王妃。”
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晃神,荣雨眠怀疑自己的感知能力出现问题——不然,他怎么会觉得赵拓明正在和他闹着玩?
不过话说回来,“还不如晟王妃”是怎么回事?晟王妃是有多不得赵拓明欢心?
难得不知如何正确应对的荣雨眠下意识脱口问出的,是相当不合时宜的问题。“我听闻元王妃曾为晟王殿下送汤,结果晟王殿下打翻了元王妃的汤盅?”
赵拓明似乎已经忘了这件事,他在回想后才道:“本王只是不小心打翻碗汤,不想竟然被传成这样,害你惦记至今。”
荣雨眠立即回道:“我只是不经意探个病,不想竟然被传成这样,害晟王殿碎了一只茶杯。”
闻言,赵拓明用颇有深意的目光端详荣雨眠好半晌,之后,不动声色道:“你脾气也比以前坏了许多。”
事实上,荣雨眠的脾气比以前好了不少,若是曾经的他,这种时候怎可能善罢甘休?如今,习惯了寄人篱下,小心做人的人不做辩解,只若无其事转移话题道:“晟王殿下,张进来王府几年了?”
这一问题令向来特别沉得住气的赵拓明不自觉挑了挑眉。“你对张进倒是真的关心?”他用饶有兴致的目光投向荣雨眠。
荣雨眠并未解释那不是关心而是疑心。之前他探望张进,有注意到对方的拐杖,拐杖放在床边,被卷起的床帐盖住,这说明在床帐被卷起后拐杖就再无取用过。若张进当真摔断了腿,怎可能整整一个上午都未使用过拐杖?情报工作干久了,即便是自己的同志,都有不得已怀疑的时候,眼下张进只是比较谈得来的相识之人,荣雨眠自可以毫不犹豫便抱有疑问。不过话说回来,纵然他担忧张进是太子的细作,在毫无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为保护可能的确身世清白的张进,暂时他只能选择保持沉默,至多,暗中提点一下赵拓明。“算不上关心,只是我觉得张进谈吐不凡,不像普通马夫,对他有些好奇。”
赵拓明默默思索了片刻,也不知想到些什么,末了,他抬眼望向荣雨眠,道:“你若对他有所疑心,本王可以找个理由将他赶出晟王府。”
荣雨眠注意到对方如此言说是眼中闪过的一道寒意,以及某种凝重。“晟王殿下是想到什么?”
赵拓明稍作思考后选择松口道:“江侧妃曾经怀有身孕,却不幸小产。当日本王未过多关注,现在想来,本王身边不乏不希望江侧妃诞下皇子之人。如今你身怀六甲,许会有人故技重施。”
晟王殿下这一番话令荣雨眠心情复杂。
一方面,因为他的提醒,赵拓明思索身边危机,很快想到自己尚未出生的孩子,于是有心予以保护,可另一方面,当日江瑶月小产,丧命的也是赵拓明的亲生骨肉,可他却“未过多关注”,作为父亲,对至亲孩儿如此凉薄,他会真心关心自己如今这个孩子的安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