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之前,他目光有意无意地四下一扫,经过沈浪栖身的高树时,也未停留,好像看到了沈浪,却又好像没有看到。
沈浪不禁一愣,看到他眉目明朗,神采飞扬,与两年前毫无变化,依旧是那个洛阳公子,鲜衣少年。忍不住在自己下颌边摩挲起来,几日未修饰胡须,摸起来竟有些许扎手。
两年的风霜浸染,自己想必沧桑了,即便大仇得报,亦无法让逐渐黯淡的眼眸重新焕发光彩,是以王怜花竟未认出自己
沈浪思绪游离不过一瞬,待回过神来,却见东夜叉突然化成一道闪电,疾步奔远了。
沈浪并未去追,却禁不住自嘲般地笑出了声,王怜花啊王怜花,你果然还是那个王怜花。
这事沈浪自然不会对王怜花谈起。
他讲完裘素素之事,住了口,目光却投向那幽暗天穹的某一处虚空,好似陷入回忆,又似憧憬前路。
王怜花早些时候便躺回了屋面,枕臂翘脚的自在模样,只到听完沈浪的故事,才又翻身而起,笑道:“你为何不直接问那裘素素白飞飞的行踪”
沈浪叹道:“我非但问过,还让她详细绘制了地图,但我三次进入沙漠,也未寻到任何踪迹。再想找裘素素,亦如大海捞针。”
王怜花眨了眨眼,“那你何不寻那姓段的世家公子”
沈浪道:“无名无姓,又从何寻起”
王怜花笑得神秘,“沈兄这般坦诚,小弟自当如实相告。不过,小弟尚有一事不明,却非问不可。”
沈浪用目光等待着他的问题。
“沈兄心中对朱白二人究竟是何感情沈兄自己可想明白了”
沈浪微一怔愣,王怜花又道:“若你未曾想清楚,即便让你找到白飞飞又能如何?应该不用小弟提醒,熊猫儿可一直在找你,他总不会是自己想你了。”
沈浪是如何的玲珑剔透,心有七窍,可王怜花这个问题,他却也不能即时将之完全理清想透。
又或者说他实不愿将之想透。
只因人之感情,瞬息万变,纷繁复杂。
他初遇朱七七,便蒙她相救,这份恩情让他待她终究与别的女子不同。之后,一起入大漠,斗快活王,经历无数。她对他一心一意,深情不移,面对这样一份爱到不惜一切,甚至以性命相拼的爱情,便是顽石,又如何能不被感动
白飞飞呢?初时只觉她惹人怜惜,即便后面识破她那柔弱外表下的狠绝毒辣,心机深沉。可看到她面对自己时流露出的款款情意,又有洞中那几日在巨大的心灵痛苦和巨大的身体欢愉下浇灌出的妖异花朵,何况,那花朵现而今还结出了果实。沈浪又能坚决地说自己对她无半分情意
他既爱着她们,又不爱她们。
这爱与恨,情与仇,竟在他们三人之间彻底模糊了界线。
情到浓时情转薄,那么,到底是情浓还是情薄呢?
王怜花看他默然不语,抚掌大笑道,“沈兄啊,你上天下地,无所不能,却偏偏堪不破一个情字。”他又看了看远山边泛起的一抹幽白,道:“沈兄还是自己慢慢想吧,小弟先行一步。”
说完,提气纵身,跃向黎明将至的那抹曙色,衣袂飘飘,绯色淡淡。
沈浪急问:“王怜花,你还没说。”
王怜花并不停步,只在空中摆了摆手,声音自远处飘回,“时机一到,小弟自会相告。”
☆、第5章
厚实的布帘隔断了凛冽朔风,连半片阳光也透不进去。
掀开布帘,走进那不宽的一道小门,却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汗气蒸腾,呼声震天。
幽暗气闷的小房间里,赌徒们肩挨肩,围着一张张宽大的赌桌,桌面油漆斑驳,油腻光亮。
每一双猩红的眼睛都死死盯着桌上的骰盅,光亮的骰子被收进去,摇得叮当作响。直到掀开之前,都还散发着希望的辉光,掀开之后,有人上了天堂,有人下了地狱。
这小小的骰子竟有这般惑人心智的魅力。只叫人放弃身家,抛弃亲情,变作无心无爱的行尸走肉。
一名须发花白的老头正挤在人群中,瞪得几乎要掉在地上的眼珠中布满血丝,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凝聚得较大的一颗正沿着他千沟万壑的老脸滑下。
那双发着光的眼睛,却贪婪得一刻也不离开那光亮的骰盅,到骰盅开启的时候,那光就猛地黯淡了,脸也变得几若死人,灰黑僵硬。然后眼睁睁看着身前桌上的一块碎银子被收走,灼灼的眼光几乎要把那块银子融化。
老头被丢出赌场的时候,却跟一条死狗没什么两样。
赌场这种地方,没钱的当然不是人,只能是狗,夹着尾巴,灰溜溜滚将出去。
老头那死灰色的眼珠转动起来也若泥塑木雕,了无生气,在地上躺了片刻,才挣扎着起身,泛白发旧的衣袍沾染了尘垢,也浑不在意,只不舍地看着那道厚重布帘,不舍中又带着怨恨和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