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淮宣摇头,"不是吃不吃苦的问题,首先你是女子,一般戏班的规矩是不要女子登台,再者,就有戏班要你,半路出来的,四功五法,怎么好和那些从小坐科班的伶人比?熬不出头,赚不得票友们一声好儿,你将来是怎样?"
徐淮宣顿了顿,又说道:"还有难听的,我没说出来,都说娼妓戏子不分家,唱戏这碗饭,不比风尘饭干净多少。"
碧桃木然听着,低了头,慢慢地靠回座背上去,一狠心,闭上了眼。
"不过是没来由起的一个念头而已,也不是真的要下海。"
烟雾缭绕中,只听见她这样说。
气氛忽然变得异样的沉默,顾寒瑞不惯这样压抑氛围,只扭头看向窗子外风景,却发现白文卿一张脸苍白得很,眉头紧皱着,眼镜快从鼻梁上滑落下来,他也懒得抬手去扶。
顾寒瑞替他把眼睛扶好,皱眉看着他:"怎么了?"
白文卿只是摇头,低低一句:"头晕。"
徐淮宣在前座听了,蓦然回过头来,"那先下车,我陪你走回去。"
碧桃睁开眼,一敛方才的伤感之态,说道:"前面就快到了青楼梦好,不如等会儿去楼上坐坐,我让妈妈安排一间雅座,给各位爷儿休息休息再走,也是我答谢各位爷的意思。"
顾寒瑞问道:"青楼梦好什么样儿?"
碧桃回道:"一栋二层楼,门前挂着两对红纱灯笼,楼牌上有字的,就叫青楼梦好。"
顾寒瑞记在心上,推开白文卿身侧车门,拿了一把伞道:"那我和白先生先下去走走,到了那里再找你们去。"
说完就不由分说地扶着白文卿下了车,也不管徐淮宣说什么,只顾关上车门,撑了油纸伞和白文卿并肩走着。
地上的雨水积成了一个又一个小水洼,路旁白亮的灯光和前面汽车尾灯的红色交相辉映投在水中,折射出无数潋潋滟滟的波光,两人踩着雨水,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谁也没有说话,在这寂静深巷,只有雨水砸在伞面上的声音在凄凄沥沥地响,顾寒瑞把伞倾向白文卿身侧,看着他,问道:"好点了"
白文卿点点头,瘦削的脸庞映在雨中,镜片沾了雨滴,形成一片水雾,遮住了他眼前大半的视线。
顾寒瑞右手撑伞,左手伸出去摘下他脸上眼镜,白文卿微讶一声,长而弯的眼睫下藏着一小颗泪痣。
顾寒瑞把眼镜放到大衣的口袋内收好,笑道:"等到了青楼梦好再还你。"
白文卿也笑,"今天多谢。"
他笑着的时候也还是一股清冷气质,清清浅浅地,连腮边两个梨涡都是浅的。
顾寒瑞半开玩笑,存心要招惹他一番,暧昧地靠他耳朵说:"就这么谢我,嗯?"
白文卿不惯这样暧昧姿态,红了脸只顾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走着路,顾寒瑞看着他,就想起来从前自己养过的一只小猫儿。
这小猫会害羞、会低头、会脸红,可是偏偏不动心,动心的人藏不住心事,一定会主动的,管他多含蓄。
真是硬心肠。
猫都冷心冷情,何日能待到他生出情肠来?
撑着伞,顾寒瑞不住想着。
走过一段氤氲雨路,欢声笑语渐渐充盈耳畔,抬眼看去,一片桃红柳绿,烟花繁华,夜色里白昼的颜色衬着朱楼,混杂在冷雨凉风中的气味,有着甜腻胭脂香。
青楼梦好到了。
顾寒瑞收了伞,和白文卿一同走向这梦中。
副官和徐淮宣都等在楼前门口,此时见他们来了,忙忙带他们到了二楼雅间。
自古人分三六九等,风尘中女子也分了上下等来,例如一等清吟小班、二等茶室、三等下处、四等小下处。
这雅间的陪侍人,正是那清吟小班一样的清雅女子,一身白地墨荷绣花直襟旗袍,头上簪一支墨绿色玉簪,腋下盘扣处别着一方月黄帕子,领口很高,几乎看不到脖颈的弧线,侧身的叉口只堪堪开到了膝盖。
雅间里挂着山水画轴,条案桌上点着檀香,这女子把顾寒瑞、副官、徐淮宣和白文卿让到八仙桌上坐着,又在桌子三面围了几扇山水屏风,随后退下去,陆续端上来许多茶水吃食。
顾寒瑞拈起一块白瓷盘里的厚厚方形山楂糕,红糯的颜色,一口咬下去很清凉。
对面白文卿坐着,山水屏风在他身后,青山绿水不动,做着这素净一张清水脸的布景,仿佛是他坐在了一程如画山水中,不说话,就那样隐去、远去。
雅间陪侍的女子端好了茶水吃食,又给四人分别盛了一碗香菇炖鸡汤,边盛边笑道:"本来是想给各位爷上一碗温黄酒的,这凄风苦雨的,黄酒温了喝下最祛寒的,不过碧桃姐姐特意吩咐我,说是徐老板大驾光临,嗓子不好喝酒的。"
说完就把手中那碗盛好的鸡汤端到了徐淮宣面前,这鸡汤熬久了,汤水的颜色是淡黄,加了枸杞和红枣掺杂在里面,红艳艳地衬着褐色香菇,十分好看。
待到四人面前的汤都盛好后,这女子两手交叠,摆在右侧腰间,微屈着膝头行了一个福身礼,而后退出雅间去,带着关上了暗朱色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