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瑞看着白文卿,笑道:"白先生喜欢吃甜食"
白文卿点头:"喜欢的。"
铁宁笑道:"他最喜欢甜的,辣的还在其次,像我就不一样,我是无辣不欢。诺,说起来,我身旁这位红小姐也是和文卿他一样,闲来无事就愿意买份甜食来吃一吃,我是不明白的,像甜食,偶尔买来吃一吃换换口味是很好的,可吃多了总容易腻,我不晓得他们为什么总不觉得腻,总疑心他们是从小生活在上海广州那样地方的人家了。"
白文卿只是摇头,叹气似的,低头笑了一笑。
这一笑好苦。
红盐瞅了一眼钱宁,问道:"你不晓得么我们这里的女子,十之八九都是爱吃甜的。"
"哦这为的什么缘故"
红盐不搭话,只是自顾自地从桌上瓷瓶里摘了一朵红瓣花簪在鬓边,而后从墙上取下一把挂着的琵琶,抱着琵琶坐到条案桌旁,说道:"我给各位爷弹首曲子。"
铁宁坐在八仙桌上支手看着她,笑意盈盈地,说道:"好,红盐姑娘的曲子,铁某一定洗耳恭听。"
红盐低着拨了几下琴弦试音,而后拧好琴轴,开口唱道:
"烟花寨,委实的难过。白不得清凉到坐。逐日家迎宾待客,一家儿吃穿全靠着奴身一个。到晚来印子房钱逼的是我,老虔婆她不管我死活……有铁树上开花,那是我收圆结果。”
一曲唱罢,红盐正待收了琵琶,铁宁早起身过去搂了她在怀里,叹道:"好姐姐,我的主子不是西门庆,你为的什么唱了这一出金瓶梅"
红盐只顾推他,"你问我么,你难道不知道!巴巴唱给你听,你只来和我打牙关,说起这个!"
铁宁忙赔笑道:"好姐姐,别生气,我认错,这就给你赔罪。"
说着便取下她鬓边那朵红瓣花,摘下几瓣花来,蜷起来用针线缝了,做成两个圆戒指的形状,又拉过红盐的手,轻柔给她戴上小的那一个,看了看,笑道:"好了。"
红盐怔怔看着他,"爷可是开玩笑"
铁宁把另一个戒指自顾自戴上,伸手给她看:"爷的事,从不开玩笑。"
☆、镜中人
这事情真的说好了,铁宁是下定了决心,红盐的决心比他更大些,顾寒瑞看着眼前这两人,觉得他们的眼睛里浓情蜜意的,比刚刚甜腻的奶油泡芙还要甜腻上几分。
他笑着移开了眼,特意地睃了白文卿一眼,白文卿似是对这出爱情喜剧无动于衷,他固然也为两人高兴,但这样烂俗圆满的桥段,实在感动不了他。
他只是向两人笑一笑,眼睛里的忧愁永远挥之不去似的,这样忧心忡忡、这样郁郁寡欢。
铁宁当晚就带着红盐去了老鸨那里,风流才子为风尘女子赎身的故事古往今来不少,听得太多、太滥,恐怕是撰写最烂俗戏文的人都已经不屑写了,然而在铁宁带着红盐去找老鸨的时候,还是有人动容了。
为了这两人故事动容的人不是白文卿、不是顾寒瑞、亦不是徐淮宣,而是那些浓妆艳抹、风情万种的风尘女子。
她们倚在老鸨的房间门口处,竖着耳朵扒着门缝瞧这一出动人的戏码,房间里铁宁真的是很豪爽、很痛快,为着红盐一掷千金,当晚就为她赎了身。
这些风尘女子们感动的同时,也生出点妒忌来,红盐何德何能,能让一个公认的风流才子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然而到了铁宁和红盐出来的时候,她们看见红盐那样地高兴、愉悦,像一个天真的孩子那样双手捂着脸,还不敢相信似的,一遍遍地问铁宁:"真的?这是真的?我是不是在做梦?你掐掐我!"
她的眼睛被壁灯染上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夺目光彩,旁边站着的姐妹们为着这光彩,似乎也在自己漫无空虚的人生路上看到了一盏灯,她们不再嫉妒了,为着这爱情感动,几个姐妹上前拥抱着红盐,是真的为她高兴。
红盐欢乐得像个孩子,高兴得发了狂,许久之后才记起要去收拾自己屋里的东西,她一路小跑着跑进屋里去,铁宁带着宠溺的笑看着她,走到雅间里对白文卿他们诉说这一件喜事,并商量什么时候好办婚宴。
红盐走进屋里去,把抽屉里的首饰珠宝一一收拾起来,她还要再找到一件东西,非得把那件东西砸烂、毁灭了,她才好和铁宁去过着新日子。
翻了半天没有找到,红盐干脆连床铺上也翻起来,门口处响起敲门声,红盐怕这来人是铁宁,很警惕地问:"谁呀?"
烟熏一样的声音响起:"我,云婉。"
红盐开了门,看见云婉手里拿着一盏玻璃罩的小巧烟灯,倚在门口含笑看着她,"在找这个?"
红盐神色很紧张地把云婉拉进屋,转了烟灯看,侧身上一个红字,确是她的。
"怎么在你这儿?!"
云婉看着她嗤笑,而后慢慢绕着房间走了一圈,拉开抽屉看了看,又给合上,最后坐在梳妆镜前,对着镜子理了理鬂边的碎发,又拿起眉刷蘸了点青黛色眉粉,细细扫了扫眉,而后看着镜中拿着烟灯的红盐笑道:"你砸了它,就能戒掉烟瘾?"
红盐很决绝地肯定道:"我能!我肯定能!这些年,什么苦都受过了,好容易遇上了他,好容易他肯带我走,戒毒这点苦算什么?!"
云婉很轻地叹了一声,放下眉刷子,起身走到红盐身边,"砸了烟灯,还有烟膏、烟泡、烟卷,好妹妹,听姐姐一句劝,姐姐看得清楚,你是受不得苦的,你要是受得苦,当初第一次戒毒的时候,你也不会哭着来求我给你烟膏了。"
红盐猛地揪住云婉的衣襟,玻璃罩的烟灯掉落在地,稀里哗啦碎得四分五裂,红盐近乎仇恨地喊道:"当初是你教我吸的!是你让我吸的!是你教我吸大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