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戏是南西厢记的听琴一折。
闺门旦崔莺莺唱介。
锦中拍:
这的是令人耳聪,诉自己情衷,知音者芳心自动,感怀着断肠悲痛。
这一篇与本宫始终不同,一字字更长流水,一声声衣宽带松。
别恨离愁,翻做一弄,越叫人越知重。
……
一折罢了,又应着四月海棠花开的景,清唱了一首元散曲。
[仙吕]翠裙腰:
莺穿细柳翻金翅,迁上最高枝。海棠零乱飘阶址,堕胭脂,共谁同唱送春词?
……
顾寒瑞坐在木椅上只顾抽烟,忽然旁边响起咳嗽声,扭头一看,原来是那电影导演,他似乎是闻不惯烟味,又不好叫顾寒瑞把烟掐了,只好自个儿捂着嘴咳嗽起来。
食指弹了弹烟灰,顾寒瑞咬着烟看着这电影导演。
他不过二十来岁,留着长发,全部向后拢着扎起来,是一般艺术家的做派,胡子拉碴的泛着青色,一身灰黑色衣衫外套。
他的脸泛着些苍白,阴郁的眼神,看人的时候显得很冷、很凉薄,他嘴唇也是薄的,坐在那里的时候,像被遗弃的一尾鱼,有那么一点"颓废诗身"的意味。
他和那只猫不一样,猫纵然荒凉,可身上还是带着暖意的,鱼不一样,鱼是彻骨的荒凉,细密的鳞片寒冷又固执地覆在身上,每一片鳞片都有着他的骄傲。
张会长端着酒杯过来,给这尾鱼敬酒,嘴里称赞着:"许导演,这电影马上就要开拍了,可欣她有什么地方不会拍不会演,您多教教!啊,啊……"
这青年导演其实不喜欢喝酒,但还是举起手中酒杯,没办法,谁叫面前这人是自己这部电影的投资商?
玻璃酒杯碰在一起,声音大得有些刺耳,许导演注意地看了杯壁一眼,疑心那里裂开一条缝,其实并没有,裂开的是一尾鱼的鳞片。
酒喝下去,张会长问他:"许导演,这第一场戏什么时候拍啊?"
青年抿了抿嘴唇,"可能要晚些时候再拍。"
"啊?怎么?"
"第一场是拍女主角站在门框旁的戏,"他一说到电影,话就不知不觉多起来了,神情也放松得多。
"照剧本,旁边该有一株开花的海棠树,镜头要把花也拍进去,我本来想拍红海棠的,可是你知道,红色的东西一拍,在电影上就变成了灰颜色了,拍出来不好看。"
"白海棠拍出来就不错,至少不是灰色的,可惜白海棠少,我一时找不到。"
"前一两年美国不是有部有声片上映?我想,什么时候我也能拍一部有声的电影就好了,声、色、光、影,我们现在的电影是只有光影,没有声色,什么时候电影上也能拍出彩色就好了。"
张会长在他旁边听他这里说一句,那里说一句,早有些不耐烦,只说道:
"这电影当然是早些拍完早些上映的好,你管它那红海棠拍出来好不好看?只管拍不就完了么,看电影的又不是去看那海棠花的,你管它红色灰色还是白色?那么较真干嘛!"
许导演只是摇头,"不行,还是得找一株有白海棠的地方拍。"
张会长气乐了,跺脚道:
"嗳哟!这么死倔的人!白海棠可是少见哪,你这拍电影还要它恰好长在门框旁,哪有那么巧的事儿!再说灰色和白色不是差不多嘛,差不多得了!"
这导演还是摇头:"灰色是灰色,白色是白色,拍出来就是不一样,红海棠拍出来不好看。"
张会长有点怒了,硬邦邦撂下一句:
"反正这电影下月就得拍!不拍?哼,我撤资!"
"哟,爸,您这好端端地干嘛撤资啊?"张可欣端着酒杯过来,笑道:"您这撤资了,我这女主角的份儿不就丢了?"
张会长鼻子里哼出一声,"要不是为你,我早把钱撤出来了!"
顾寒瑞在一旁听了半天,懒洋洋地端起茶喝了一口,漫不经心说道:"白海棠啊,我知道一个地方有。"
"什么地方儿?!"许导演听了,立即激动起来。
顾寒瑞放下茶碗笑:"你那剧作家住的地方呀,恰好有一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