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可欣自上次在电影院见了他,问出了有关入戏的两句话,回去后就一直把这两句奉为金玉良言,足足琢磨了十天半个月,到底是琢磨出了一点意思出来。
这一点意思用在表演电影上,效果是出奇地好,张可欣兴奋得了不得,自此就把徐淮宣当作她演艺生涯中的"两句师",每次一见面,就很热情地打着招呼,这次更是高兴,只说道:
"上次听了徐老板的话,明白了好多,徐老板和白先生又是朋友,我想朋友朋友,都是只嫌少不嫌多的,我心里倒想和徐老板做个朋友,徐老板若不嫌弃,我音乐上还有些造诣,愿意空闲的时候儿跟着徐老板给当个伴奏拉提琴的,怎样?"
徐淮宣笑了一笑,"要说伴奏的,唱曲儿的人身边都有个固定的琴师。"这就算婉言谢绝了。
张可欣不死心,又道:
"我知道自己比不上场上的琴师,不过就是场下大家朋友聚在一起图个乐,我拉提琴,至于少秋他一一上次徐老板电影院见过的,瘦瘦高高的那个,他会吹唢呐,也会吹笛子。"
"我想等有了空闲时候儿,大家几个连着白先生一起,没事儿就在小亭子里拉拉琴听听曲儿,怎样?"
徐淮宣只顾拿话来推:"等过些月,你和文卿他一起忙完剧组电影的事,到那时再说罢。"
张可欣听了这话,只当他答应了,高兴得一阵风似的去找叶少秋,要他回到家时候,把家里的唢呐笛子都给翻出来好好练。
这时临轩班的和锦堂社的两家戏班子也都要散戏回去了,戏班子的人在路上走着,老班主只顾把月红叫到身边,看着他一脸沮丧,只当他是因为今晚楚生登台唱桃花扇,比他当时登台唱紫钗记时候赢的彩声儿大,心里不痛快,便劝解他道:
"不要丧气!你这小子,不比那锦堂社的小戏子差!不要以为是第一场登台他唱得比你好,以后就一直能把你比下去啦!凡事,不能只看开头!"
月红闷闷地,也不答人言,过了会儿千叶赶上来问,偏偏月红不知怎么又使性子,只恨起这位师哥来,说道:"我以后有东西,也不再给你!"
千叶一时怔住了,不明白师弟乍乍咬牙切齿地迸出这一句是什么意思,又看师弟真是气得眼睛都通红了,忙问道:"什么给不给的,师弟,我……"
月红越发赌气起来:"谁是你师弟?拿了我的东西,白去给那外面的小戏子做人情儿,我不要你这样师哥!"
千叶这才恍然大悟,想起那花的事,忙说道:"师弟,那海棠花……"
月红沉着脸,任是千叶好说歹说,愣没开口理他一下,千叶没奈何,只得跑到旁边路上跳着折了一枝红海棠来,递给师弟。
月红一开始还绝不肯搭理他,到后来也就不情不愿地收下了,师兄师弟两个,闹了会别扭,还是又和好如初,高高兴兴地一起说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一个军官给猫起名叫小尾巴有点幼稚的说……不过不管辽!我超萌小尾巴,一定要写上!
☆、北平
六月末。
这时候知了已经出来,躲在高柳的绿阴里一阵一阵地鸣叫,常有小孩子去捉它,一兜一兜地带回家,大人常把它们油炸了,给小孩子们吃,有时候大人们也吃它,不过是当作一碟下酒菜。
东巷胡同口,一座宅子前,一位邮递员拍着门,喊道:"您的信!"
屋子里人匆匆来了,接了信,回到书桌上拆开看。
是铁宁寄来的。
摊开信纸,信里写着:
文卿:
一提笔总不知道该写什么,上次你回信已寄到,信中你问我近况何如,我忍不住要告诉你,近来我们总算安定下来,我和红盐在北京一一现在是改名为北平了,一时间真不习惯这称呼。
我们现是在北平琉璃厂胡同里的一座小小四合院里居住,这里真幽静,有一种古朴意,这胡同里卖有许多古玩、书画,我竟还常在一家书店里看到一些珍贵善本古籍!这真难得,看到了便总想买下来。
我现在是伏在窗前给你写信,文卿,在你眼中北平是怎样呢?我虽已来了一段时日,但对这座城真正还是知之甚少。未来之前总觉得这是地热闹处,来了之后才晓得,它确是一地热闹处。
是热闹,不是繁华,北平的热闹是有一股子古意的,北平是一座古城,因而到地各处都特别地有一种古城的深沉气。
文卿,历史中的北平改过多少次名字呢?我真不希望它再改了,北京、北平,不过一字之差,中间却要千万万人之生命、血液来填此字差。一座城经得起多少生命之祭奠呢?一个人的心能容得下多少的历史动荡事变呢?我不希望它再改,就一直是北平好了。
我对北平真是知之甚少,唯一觉得有意思处,还值得与你一说处,是在这城里总听得到"劳驾"一词,劳谁的驾呢?哈……这不过是常表敬意的意思。
我就写到这里了,你总要常常回信来,勿忘,切记。
一一1928年6月30日写于望云斋
看完了信,白文卿把信纸叠好,重新放进信封里,这时候又听到拍门声,他连忙走去开门,一看,顾寒瑞。
他一身便服,眉清目朗的,看起来不像个军官,倒像个深宅大院里出来的大少爷,顾寒瑞走进门来,一溜声地喊那只猫,小尾巴小尾巴地叫。
那猫正蹲在房檐懒洋洋地晒太阳,听到人叫,很懒地把眼睛眯开了一条缝,见顾寒瑞手上空空如也,又把眼睛给闭上了,继续犯困打盹。
顾寒瑞大为痛惜,认定白文卿是罪魁祸首,说道:"你是不是对这猫说我坏话了,它和我都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