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没想到自己惨遭遗弃,刚想穿门而过却又被挡了出去,顿时在门外哭得震天响。
“把他弄走,麻烦死了。”余夏生一脸冷漠,“不喜欢小男孩儿,吵得头疼。”
“你……这……”女人看看余夏生,又看看紧闭的大门,最终做出了让步,“好吧,我让路哥带他。”
她打开门把外面不停哭闹的小孩子带走,要把这个包袱丢给路怀明了。于秋凉瑟瑟发抖,他的本意不是给姑父添麻烦,但他实在是不敢让这么个小滑头呆在他家里。他讨好地对余夏生笑了笑,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希望余夏生忘记了数学卷子那回事儿,别叫他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那到底谁孩子啊?”于秋凉抓着门把手,浑身紧绷,生怕余夏生突然行动,把他扛回书桌边上让他受刑。
“一对很普通的小夫妻,说了你也不认识。那孩子被他妈打掉得有几年了,这两年懂点事了,就一直闹着想要回去。”余夏生站在餐桌前,背对着于秋凉,抽出一张餐巾纸擦着指尖的血迹。
“哇……”于秋凉第三次发出惊叹,为的是这狗血瓢泼的剧情走向,“都没准备好为什么要上床啊,人真的靠不住。”
余夏生瞟了他一眼,戏谑道:“你从前不是人吗?”
“我也挺靠不住的。”于秋凉换了个姿势,倚在门上,“我一直以为你早就看出来了,我在某些事上面特别不靠谱。”
“我觉得你还行。”余夏生笑了笑。
余夏生按着手指,红色一点一点渗透了薄薄的餐巾纸,很快又停下了它开疆拓土的步伐。于秋凉的目光从余夏生的手上转移到门上,与此同时,他的思想也从一个地方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他想到顾嘉可以选择自己的母亲,那这个被抛弃了的小孩子,上一次是否和顾嘉一样,选择了自己喜爱的人作为母亲?但他一定没有预料到,是他亲自选择的妈妈杀死了他。
于秋凉忽然感到有些无奈。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上辈子的他一定是个瞎子,才选了一个不算美好的家庭。他有点委屈了,他觉得他的妈妈是个好妈妈,但是这个家太让人难受了。如果降生之前曾有过一次选择,那么这将是一个孩子所交付出的最初的信任。他们把这份信任给了他们想给的人,但他们不知道对方是否值得他们相信。
同样,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一个不配得到母亲喜爱的人。
于秋凉想了想,突然又觉得好笑。在真正降生到这个世界之前,那些孩子并不算是生命,他们没有自我意识,只是一颗尚未开始变形的受精卵,在这时候,剥夺他们降生的权利,应该也不算罪大恶极。于秋凉的理科学得不好,他只知道在真正成为人以前,那些小东西是不能被称作人的。
人的权利,他们还未曾拥有。
但是于秋凉皱了皱眉,依然在说:“可是人真的很不靠谱啊。”
第21章桥
最近一段时间,于秋凉闲得发慌。月考临近,学校破天荒地准许他们不上晚自习,所以下午自习课结束之后,于秋凉便拉着宋词然往外跑,但是他们谁也不回家。
宋词然的父母并不知道他们这两天没有晚自习,于秋凉的父母更不可能知道。于秋凉同样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余夏生,他用几大摞纸钱收买了学姐,请学姐帮他隐瞒。顾嘉最近正缺钱,于秋凉找上她的时候,她正对着塑料瓶里的故友发愁,瞧她的样子,于秋凉可以断定,如果没有这叠纸钱,顾嘉必然要带着这个塑料瓶到天桥上卖艺。
顾嘉左看看右看看,见没有其他鬼经过,便露出一个笑脸来,拍了拍于秋凉的肩膀,把他放了过去。于秋凉满心欢喜,不住道谢,乐颠颠地跑走了。
听说今天夜里九点以前,在城北的大桥底下有喷泉,于秋凉早就看过宣传画,在上周末就已经和宋词然议定了行程。他们对待学习若有这么上心就好了,详细周密的计划和超高的效率结合在一起,足以让他们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学生们还在慢慢悠悠地往校外走,他们是要回家复习的,所以一点儿也不着急。能在路上消耗多久,就在路上消耗多久——他们大概是这样想的。可于秋凉和宋词然与这些认真复习的学生们不同,他们两个是逮到玩耍的机会就要疯玩,这是他们作为未成年人的放纵。
在大部分同学还未走出校门的时候,于秋凉和宋词然就已经骑上车绝尘而去。那座桥离学校有些远,因此于秋凉隆重地请出了自己的传家之宝:小电车。虽然在凛冽的寒风中,坐在小电车上的他瑟瑟发抖,但小电车的速度很快,在路上能少耽搁是最好的。
到了桥上,于秋凉放眼望去,惊讶地发现四面八方全都是人。看来这些人也和他们一样,是来这里看喷泉的。于秋凉停了车,把车锁在桥栏上。这儿不是市中心,常常有小偷出没,他可不愿意让小偷偷走他的车。
宋词然摘了手套,张嘴哈出一口白气。“这儿人可真多。”他说,“都不嫌冷的,大晚上来河边看喷泉。”
“咱俩也不嫌冷。”于秋凉搓了搓手,避开往来的车流,从一旁的小道上了桥。他经常来这里,而宋词然只在很小的时候来过一次,这时候自然要跟着他走,他们一前一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聊着聊着,传闻中的喷泉已近在眼前。
从桥上往下看,可以看到河面正中央彩色的灯,以及灯光簇拥下的高低错落的水柱。于秋凉盯着看了一会儿,发现那些灯还会变幻颜色。站在桥上看喷泉,总觉得有些小,有些普通,于秋凉趴在桥栏上四下扫视,终于在河岸边找到了一个空荡荡的平台。那平台上没有人,而从它和喷泉的距离来看,它才是最佳的观景地点。
于秋凉把宋词然拉过来,对他耳语几句,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转身跑下了桥。这处平台位置隐蔽,如果不是于秋凉趴在了桥栏上,兴许还看不到它,此时他站在平台上仰望,只能看到模糊一片的桥底。
已经是冬天了,所以河边的水草早已枯萎,仅剩下从远处飘来的还没来得及清理掉的几个塑料袋挂在光秃秃的枝上,随着寒冷的北风一同起舞。于秋凉看了那些塑料袋一眼,心说这就是白色污染,好好的风景,有了人造垃圾就难看了。
他打开手机,调整好角度,对着喷泉拍了一张。在这儿看喷泉果然有意思,刚刚还显得细小的水柱,此刻变得又粗又壮,好像从水中钻出的巨龙。世间应该是没有龙的,世间只会有蛇,于秋凉想起自己小时候曾在河中见过水蛇,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蛇在水里生活。听说这片区域重新建设的那年,河水是被抽干过的,河里的蛇,怕是一条也不剩了吧?假如把它们留下,它们是要吃鱼苗的。
白塑料袋依然在跳舞,它们永不疲倦,永不停歇,而那些水柱跳着跳着,却仿佛是累了,渐渐地低了下去,矮了下去。于秋凉看了看表,现在才刚刚七点半,尽管天已经黑了,但是离喷泉彻底停止工作,还有一个半小时。
愿意盯着一处风景看上整晚的人少而又少,于秋凉听见桥上的汽车喇叭声,以及改装后的摩托发出的突突声。他知道有人等不下去,提前走了。说不定今晚最闲的两个人,就是他和宋词然,等他们看完喷泉再上桥的时候,可能会看到空旷的桥面。
正这样想着,却又有人从桥上下来了。那是一个裹着白色羽绒服的成年男子,羽绒服太厚了,这让他看上去有点臃肿。他走的那条路,恰好是于秋凉和宋词然刚刚走过的那条,因此于秋凉多看了他两眼。想不到竟然还有别人发现了这个平台,甚至连走的路都和他们一模一样。
见于秋凉在看自己,白羽绒服先是一愣,继而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于秋凉也对他笑笑,往旁边挪了一点,给他闪出一个空位。白羽绒服迟疑了一瞬,仍是走上前来,和于秋凉并排站着,但是他依旧不说一句话。
稍微停歇了几分钟,水龙又逐渐苏醒,它们像是春天里伸懒腰的孩子,试探着钻出了河面。彩灯再次换了颜色,亮闪闪的蓝色绿色,让于秋凉感觉后颈处都在嗖嗖地冒凉风。所幸不过多时,那些灯就变成了暖色调,直把宽阔的水面都照得好似一团火。
忽然,彩色的圆圈被一道白光从正中间切成两半,成了两个半圆形。在它们分裂开来的位置上,水柱偃旗息鼓,低低伏入水中。宋词然轻轻地“咦”了一声,以为是喷泉出了故障。
然而,在两边的半圆形区域里,那些水龙开始疯狂地舞动。它们扭动着富有力量的腰肢,扭得水花四溅,扭出一个又一个漩涡。于秋凉甚至感到它们把水珠溅到了自己脸上,但伸手一摸,除了冰凉一片,其余的竟然什么也没有。
两部分的灯又开始变色,一边在变暖,另一边则在变冷。水面在它们的感染之下,也改变了自己的容貌,半边是幽幽的深蓝,半边是灼目的艳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