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们请的护工走过来,看了他一眼,惊叫出声:“孙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孙弋被她这么一喊,这才好似回过神来一般,道:“我没事。”
护工却道:“孙先生若是不舒服,就去楼下看看吧,别你母亲还没好起来,你自己又病了。”
孙弋点点头,没说什么,又道:“我父亲呢?”
护工道:“我刚巧看到他们,老先生出去有点事,亓官先生在那边。”
她指了一个方向,那是走廊里转角一个僻静角落,平常少有人行。
护工说完以后,因为还要去照顾谈颂,便和孙弋说了一声,进了病房。
孙弋仿佛无知无觉,但身体却似乎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慢慢地往亓官莳那边走去。
转过一个拐角,他便看见,亓官莳正站在一扇窗边,有素金一般的光晖穿过透明的玻璃窗,照在他身上。而他就那样闲适地站在那里,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脸上带着温雅的笑意,和那暖光一样,让人情不自禁地,就想走过去。
就想去拥抱,想要……紧紧地抓住,握在手心里,当作最珍视的宝物,捂在心口,不让任何人得了去。
孙弋一看到他,就仿佛心中那股难言的酸苦刹那间溢出了眼角,他忽然想到这么多年自己独自一人忍受心口道道狰狞伤口的悲苦无言,想到自己曾经多么痛恨上天,为什么别人就能一生顺遂,亲长慈爱有德,而他却要忍受这么多,平白无故就要经历种种折磨痛楚,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他像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一样,眼泪越流越多,仿佛根本淌不干净一样。
那边的亓官莳听见声音,转过头来一看,却只看见了满面泪光的孙弋。
他心头一震,急步走过来,用手捧住孙弋的脸:“阿弋?你怎么了?”声音里是掩饰不住地急切关心。
“我……”孙弋一说话,却只是哽咽。
亓官莳只觉得如同心尖嫩肉在被刀割一样,他知道孙弋素来坚忍内敛,到底病房里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哭成这样?
“阿弋,”他心中焦急,却依旧忍耐着,放柔声音道:“没事了,你看着我,没事了。”
他像是在哄着一个孩子一样,抱着孙弋高大挺拔的背,将他拥在怀里。
孙弋将头靠在亓官莳肩上,泪水打湿了亓官莳柔软的羊绒大衣。他闭上眼睛,鼻息间是亓官莳喜欢的香水味道,是橡木苔和木兰花混合在一起,如同森林大海一样开阔清新。
他突然想到,在谈颂面前,无论如何,他从来都没有这样哭过。
而在亓官莳面前,他好像不必隐藏所有的想法,不用忍耐所有的情绪,所以才会如此。
他知道他是不同。
他给予他无限的温情和爱意,让他感受到了自己最想拥有的的家的模样,他像是尊重他,怜惜他,并且——他不忍心伤害他。
孙弋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人在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路上,跌跌撞撞走了那么多年,无论是摔破了头还是摔折了腿,都只能一瘸一拐地继续走下去,但是,终于——就好像上天终于看不过眼,觉得自己实在太亏待孙弋一样,他遇到了亓官莳。
他持着一盏明灯,就像是从天而降的人,来到他身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和他并肩,并且告诉他:无论他遭遇过什么,无论以后他会遇到什么,他都会和他在一起,逢山开路,过水修桥,他心如磐石,无可更改。
孙弋忽然觉得庆幸,他庆幸自己在最艰难的时刻,都从未放弃过自己,哪怕曾经濒临死亡边缘,可他还是挣扎着活了下来,哪怕自己白手起家碰到过多少艰难困苦,他都未回去向孙卫靳低头。也庆幸自己未曾一味自怨自艾,怨天尤人,所以,他遇到了亓官莳,并且能够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这世间没有所谓的救赎,如果真的有,那必定是他自己,来救赎了他自己。
“不要离开我,”他低低地开口道:“永远不要。”
他的话虽带着祈求的味道,但语气却十分强硬,似乎容不得亓官莳说一个“不”字。
他摸索着握住亓官莳的手,与他十指相握,像是固执地想要证明什么一般。
亓官莳想笑,但只觉得自己眼角有些湿润:“嗯,我知道。”
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很多很多的温情和爱意,来疗愈和淡化曾经那些狰狞的伤痕。
而那些阴霾和黑暗,将会从今日起,逐渐淡出他们的人生。
在他们不远处的窗外,是一株高大的白玉兰。南方的树木,无论经霜遇雪,都一样沉绿挺拔,待到明年春温水暖,便又能开出大朵大朵的,如同玉碗般沁芬的花朵来。
第52章夜宵
深冬的夜,呵气成冰,而开着恒温空调的室内却是很舒适的,亓官莳盖着轻而暖的天鹅绒厚被,睡得安恬,他在睡梦中隐隐约约觉得眼前有迷蒙的光影,便不由得慢慢睁开了眼睛。
睡眼朦胧间,他转头去看有光的方向,却看见孙弋半躺在床边,一双眼不知道凝视着什么方向,他睡在亓官莳的右侧,床头柜上的灯散发出的暖融灯光在他身侧晕染出一圈暖黄光线,他身处那圈光影中,只看得到一个浓黑的剪影,明明他就在自己身边,可是亓官莳却莫名地觉得,孙弋似乎离他很远。
“阿弋,”亓官莳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他伸出手去,握住了男人强健的手臂,火热的触感让他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吵醒你了?”孙弋侧头看向他,温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