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凡将目光移回前方。
雨势渐渐转大,沉重的雨滴没头没脑砸落下,在车顶发出杂乱而沉闷的声响,挡风玻璃上一片模糊淋漓,仿佛滚滚而落的泪。
我将目光转向施凡,面庞冰冷。
“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他快要死了,你知道吗,那个时候,他快要死了。”
“你们害死了他。”
“你们害死了我的哥哥。”
☆、第二十九章
第一次见到我的哥哥,是在十八岁那年的生日。
准确地说,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比我年长五岁。
那一日,我穿着白色的衣服,他穿着白色的衬衫,相对无言,仿佛两尊沉默的大理石雕像。
我没法不去注意他手腕上的割痕,仿佛一条细长扭曲的蜈蚣,摇头摆尾,深深嵌进肉里。
他企图自杀,尚未放干血液就被佣人发现,送去医院抢救。
听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他脸色苍白,身形瘦削,手指骨节清晰可见。
那日离开前,他依旧神情恍惚,喃喃地,“这里不是善地,不要待在程家。”
我当时并没能理解。
第二次见到哥哥,他的精神状态已经有所好转。
靠在程氏宅子花园内的长椅上,微微阖着眼。那日阳光很好,可以望见风将他的睫毛吹得轻颤,有花瓣飘过,轻轻落在他肩头。
他的身体浸润在光线里,几近透明。
我就站在不远处,手里捏着才出具的亲子鉴定报告书。
他对我说过不要待在程家,我可能要让他失望了。
我在宅子里拥有了一个小小的房间,在走廊尽头,统共不过二十平米,但这不打紧。
我拥有的原本就不多,现在的一切已经是一种奢侈。
在这里住下,与哥哥的接触也渐渐增多。
他很少言语,开口的时候声音也极轻,仿佛一双脆弱的蝴蝶羽翼,很容易消散在风里。
在那些接送他治疗,复查和等待康复的日子里,我们生出一种奇异的亲密。
我经常和他一起坐在花园长椅上,听他谈及他冷漠刻板的父亲,疯癫又迷恋金钱的母亲,被忽视的童年,被苛求批评的少年,总是充满了哭声,争吵声,皮带抽打的响声,疼痛难忍的叫喊,和在学校因一身伤痕遭到的嘲笑。
大学的时候被强行送到欧洲读商科,程家只有一个孩子,将来必然要接管家业。从小被当做继承人培养,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一个人在国外读书虽辛苦,于哥哥而言,却是人生中为数不多的轻快时光。远离了漠视,谩骂和毒打,每年假期也不归国,去乡下住着,去欧洲小镇里走走,圣诞节去同学家里度过。一个人带着素描本到处乱逛,对着一幅油画长久驻足,在咖啡厅里坐一下午,或是深夜骑着自行车风行穿过狭窄的街巷。
哥哥说他喜欢佛罗伦萨。
我不知道那是在哪里,我没有出过国。
留学的日子轻快而短暂,然而拿下学位后被迅速召回国,不得不以继任者的身份入职程氏。
父亲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旧疾常发,有心无力,渐渐不在公司露面。程氏日常运营的重担一点点转移到哥哥的肩上,他也确实做得很好。
我的哥哥,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
聪慧而柔和,坚定而良善,即便在遭受这么多的痛苦之后。
裁夺有度,管理有方,事必躬亲,他接管程氏,是众望所归。
不知是压力使然,还是长久的折磨和焦虑终于开始反噬,他的精神状态日益恶化。
起初是轻微的自残,用细小的缝衣针戳入手指,不久之后这点疼痛已经无法满足,于是将针埋入体内,最多的时候,身体里留有十几根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