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的家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能称得上小康,三餐温饱之余还能够买得起很多玩具。
他和妹妹相差三岁,生日却奇巧都在同一天。他收到的礼物是遥控小汽车,妹妹收到的是洋娃娃。爸爸还没有酗酒,妈妈还没有瘫痪在床。他一手拿着小汽车,一手拿着小手/枪,牛仔裤的口袋里塞满了各种糖果和巧克力,从幼儿园升到小学所有的小朋友都愿意和他玩。
他们一家人都是奶白色的皮肤,他又继承了母亲的瓜子脸、丹凤眼和翘嘴唇,这唇红齿白的男孩子经常被人错认成个小姑娘。他蹦蹦跳跳每天只知道玩耍,脑子里除了踢足球和恶作剧之外别无他物,作业本上涂满鬼画符,书箱里堆满画着惨红色零蛋的成绩单,学习糟糕的一塌糊涂,调皮捣蛋倒是一把好手。
但是谁会忍心苛责他呢?他是那样可爱,让人情不自禁地一次次原谅他。
如果父亲的工厂没有倒闭,那一切本该这样延续下去。
柴玖在七岁的时候就深刻理解了‘破产’这个词背后的含义——那意味着他们从此没有宽敞舒适的房子住,没有好看的衣服和鞋子穿;妹妹到了年龄不能入学,爸爸从此萎靡不振,而妈妈则要出去工作。
人是如何在一夜间迅速成长的?或许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经历。
而柴玖……是在看到那个曾经最要面子、最爱漂亮的妈妈,穿着肥大破旧的员工制服,用粗绳盘起一头曾经打理的秀发,蹲在大厦的厕所里一遍遍刷着裂缝地砖还被主管训斥马桶不够干净的时候。
踩着高跟鞋的时尚丽人手挽着手从妈妈的身旁走过,如同经过一团可悲的空气一般。
嗒嗒——
高跟鞋与地面接触的清脆响声戛然而止。
一个路过的年轻女子面露鄙夷地看向地上的清洁工,嗤笑着在她的身旁吐了口痰。
而妈妈……那个最自尊、最要强的妈妈,却只是……弯下脊梁垂下了她的头,默默地用抹布擦去地上的痰。
男孩躲在墙的另一端抱着书包,无声的眼泪在双颊连成了一长串。
当那天那场大火降临时,火中的男孩发出悲悯而绝望的号啕。
——我不要死啊!有人吗?救救我吧!谁都可以!我……不甘心这么死掉啊!
柴玖抱着怀中的书包,颤抖着瘦小的身子抽噎。
——如果能够活着出去,我一定……一定,好好念书,再也不要让妈妈……跪在地上挣钱了!
15.
李主任是位四十多岁的女教师,在这所学校有着近二十年的资历,这若干年的执教生涯除了使她那鼻梁上的厚眼镜片增加了一倍度数之外,似乎也并没有多少改变。不知道是不是那办公室内小山似的礼品盒内的保健品的功劳,让她就连那眼角的鱼尾和双颊法令纹都好像比别人浅几分似的。
她平素说话温声细语,对待季汩林娜一干A班学生更是耐心有加,和蔼亲切的标签使得她顺理成章地坐上现在这把多少人都很惦记的椅子,且坐得十分稳当。
“柴玖同学。”
在看不见的地方,摘下面具的长者,也有咄咄逼人的一面。
“针对你最近多次旷课的情况,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
“你说是同学轰你出教室才导致你缺课,说实话这种理由我是不相信的。据我所知。在你来我们学校之前。我校的风气一直都很正,至少在我所管辖的年级,这种歪风邪气是从来没有的,同学们也都很团结友善。所以柴玖同学,能不能请你从自己的身上找找问题呢?退一百步来说,就算有轻微的——‘摩擦’存在,你就没有想过先检讨一下自己做错了什么呢?”
李主任扶了扶那对厚厚的眼睛片看向柴玖,好像在拿着一个放大镜打量面前这个锈迹斑斑的少年似的。
“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我相信同学们不会无缘无故地和你起摩擦,这里面一定是有症结在的……据我所知,你之前的一段时间里,多次‘骚扰’A班的一位女同学。柴玖同学,我认为这里用‘骚扰’这个词都已经很给你面子了,非要逼我说出更难听的话来你才肯死心吗?”
李主任喝了口茶。
“还是我前面所说的那样,‘在你来我们学校之前。我校的风气一直都很正’。最起码,是不会存在有男学生躲在更衣室偷窥女孩换衣服的情况在的,你说是吗?柴玖同学,不得不说你的成绩的确不错,但我认为你有严重的道德问题,甚至——可以说是品行败坏!”
李主任的声音冷了下来,手中的茶杯砰地一声砸在办公桌上。如同法官于庭上一锤定音,将一个少年定下了最后的罪名。
“身为一个教育工作者,我真不敢想象,你这样品行败坏却成绩优异的学生,走上社会以后会给国家带来多少危害?简直就是社会的蛀虫!我认为像你这种家庭穷困又缺少教养的垃圾,就不要来这里浪费教育资源了。你瞧瞧你这幅模样,你觉得你配得上这么神圣的校园吗?念书?天大的笑话!”
柴玖静静地站在那里坐着聆听的姿态,波澜无奇的神情下一秒却被一句话打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爸爸还在蹲监狱对吧?”李主任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纵火犯能生出来什么好东西?小小年纪就耍流氓,没教养、没出息!迟早和你爸爸一样,都是危害社会的渣滓!”
这个体态单薄的少年好像被一整狂风扫过了一样,哆嗦着身子站立不稳好像要倒下。他终是没有动一下的,只是那完好的半张脸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十二月的风很冷,少年只是默默地站着等待那一番漫长的审判结束的时刻。
“谢谢老师教导。”
他用颤抖的声音轻声说着,很规矩地双脚并拢鞠了个躬。
“老师再见。”
这个发育中的少年的脊梁很直,像一支虽细得弱不禁风却一直挺拔的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