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从今以后,他就真的是一个人了。
陪李熏然休养的这段时间,凌远把办公室几乎都搬回了家。李熏然清醒的时间时多时少,他就在白天一直陪着李熏然,哪怕只是坐在他旁边陪着他发呆。等到夜里李熏然睡去之后,凌远才会伏在书桌前处理着医院里剩下来的事情,这样一来二去的,凌远每天的睡眠时间可能也就只有三四个小时。
“凌远啊,你这样子,他还没好你都先累病了。”张鑫垣来送文件和李熏然的最新报告的时候,一开门就被凌远眼底的疲态吓了一跳。只是不过几天的样子,凌远似乎就消瘦了不少。原本还带些肉的脸颊这回还真就不见了,唇边还有些微微的胡渣。
“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凌远没有理会张鑫垣,接过李熏然的报告就开始翻看,“这倒是和我预计得差不多。”
“哟,你一个外科医生什么时候开始和精神科抢起风头来了,”张鑫垣哭笑不得,“你说你上回跟人家死磕着什么劲啊,人家也是谨慎一些判断症状而已,你倒好,一通火就把人给带走了。”
“关心则乱。”凌远抿了抿唇,倒也不再辩解些什么,细细的看起治疗报告来。
李熏然正在接受一些基本的药物治疗,帮助他延长意识清醒的时间,以及逐步的促进脑内活动的新陈代谢。但如果要治疗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还真的需要一些干预性的疗法,帮他把内心的恐惧和创伤进行宣泄。这就意味着,需要把他自己最痛苦的回忆都重新再修复一遍,不断说出引起创伤的经历的细节。在安全的环境中,让他不断地暴露于回忆里,这样有些病人能够慢慢适应它引起的痛苦,同时减少噪音和其它引发回想和痛苦的因素的影响力。
可是这未免太残忍了。
凌远转过身,看了看蜷在沙发上的李熏然,揉着微疼的太阳穴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去找找看老院长吧?”半晌,张鑫垣给出了一个提议,“他到底在这方面有十几年的临床经验,别的人给李熏然治疗,你也不放心吧。”
夜。
长长长长的黑暗。
李熏然在这样的黑夜里摸索着往前走。前面有一些微弱的光线,他挣扎的往那个方向走过去,逐渐地清楚看到了光线下的人影之后,他感觉到了身体突然在狠狠的发抖。
谢晗。恐惧逐渐蔓延上了李熏然的心脏。突然,他发现自己的手脚失去了活动的能力,似乎被什么东西捆绑着,而每一次的挣扎,都能带起锁链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你是我的作品。”
谢晗的声音逐渐逐渐的放大,李熏然惊恐的抬起头,那个人影已经逐渐笼罩在他的头顶。
“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一字一句,阴森而又冰冷的声音钻入李熏然的耳膜。李熏然想逃跑,可是他根本就不能动弹,锁链已经将他的四肢磨损得血肉模糊,那金属似乎就已经嵌入了他的身体,与他的骨头比邻。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想喊救命,却又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发出声音。
“你想反抗?”谢晗的声音似乎带着轻笑,良久,李熏然那逐渐清晰的人影开始放大,手上,还拿着可怕的电击器。
疼痛和电流穿过四肢百骸,李熏然的眼底闪过一丝的白光,有一瞬间他似乎觉得自己已经触碰到了死神的肩膀。他想恳请死神把自己带走,而却又在下一个瞬间被经过的电流带回疼痛的黑暗里,反复折磨着他。胸腔回涌着窒闷的血气,李熏然想咳嗽,却又被胸口传来的疼痛惹得倒吸一口凉气。
等他再次清晰的看到身前的人影时,他发现自己身上已经被绑满了炸弹。刺耳的倒计时声已经被打开。他已经无力低头去看捆绑在身上的时间计,而他唯一还有意识知道的,是这些炸弹足以让他尸肉横飞。他觉得自己真的要触碰死神的手掌了,可是死前,他的眼前好像突然闪过了凌远的脸。
但很快,他又再度陷入了漆黑当中。漆黑中有个声音一直在叫他不要怕不要怕,身体上的疼痛似乎在一点一点的消散,而后漫长的回音,居然让他从惊恐之后,真的回过神来。他动了动四肢,发现好像已经没有了束缚,爆炸没有发生,那是不是意味着他还活着?想到这里,李熏然开始一点一点的,向前移动。
李熏然似乎是想从黑暗里醒来,但意识的疲倦让他仍然是觉得昏沉,昏黄又安静的光线让他看不真切所处的地方,微眯的眼睛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逐渐的走来。他觉得自己眼花,抬起手想揉揉眼睛,下一秒,他的手却又落入了那个人的手中。
很熟悉的感觉。被这双手握住的感觉,其实无论是清醒着还是昏迷着的李熏然,大概都不会忘记。那略带薄茧的大手带着熟悉的温度,在这些昏昏沉沉的日子里似乎经常都能感觉得到。李熏然迷迷糊糊的,用力握了握,那双手随即又更用力的握住了他,指尖传来的颤抖让他逐渐的清醒了起来。
老院长安抚完李熏然之后,退出治疗室,就看到了在门外的凌远。凌远接过诊疗记录仔细看了起来,那字里行间的记录,让凌远的背脊越发觉得凉了起来。
“太残忍了。之前听说这个案子的时候,我就怕这个年轻人撑不住,好像说最后是在马路上救回来的,疯子在最后一刻没有引爆炸弹。这个记录,应该也可以算是给警方的口供了,”老院长摇摇头,拍了拍凌远,“现在当务之急,除了这样定期检查并帮他宣泄出恐惧之外,还要确保能给他一个安全的环境。经常带他去走走也是有好处的,有规律的生活也能让病人觉得有安全感。”
凌远几乎是攥着纸张看完整份记录的,他的嘴唇一直都在发抖,心里蔓延到喉间的后怕与恐惧让他觉着压抑得胸口都在发疼。老院长看着爱徒的样子,不忍再多说什么,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进诊疗室看看李熏然。
诊疗室里昏暗的灯光下,李熏然的表情似乎比之前舒展了些,也没有那么的不安了。凌远缓缓地把身子伏在床边,握着李熏然微凉的手,脑海里全都是刚才看到的一字一句逐渐编织成画面,一直在不停地想象和放映着。他怕得背脊都布满了汗,却又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李熏然是怎么经历这些可怕的画面。
那种每一根筋骨都牵扯的疼痛,以及那种被变态玩弄的和被死亡包围的恐惧,到底是什么感觉。
凌远把脸埋在消毒水味弥漫的白色被单里,微微地喘着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