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的除夕,明楼尽早结束掉工作,载着满满一后备箱的烟花回了家。
他站在院子里,看着空空荡荡却始终灯火通明的明公馆,心里说不清什么感觉。
那是这么多年来,阿诚第一次没有在他身边过年。
从前就算是在外执行任务,阿诚都不忘附在他耳边,轻轻说一句。
“大哥,新年快乐。”
彩色的烟花在漆黑的夜空里炸开,那是他为阿诚放的,不管他现在置身于何处,明楼知道,阿诚一定能看到。
“阿诚,新年快乐。”
那双囊尽世间万物的眼睛里,此时只有那个穿着蓝色风衣的人的模样,即使现在那人并没在他眼前。
明楼从车座上拿出之前在酒店打包好的饭菜,毕竟一年一次的除夕,他不想吃自己炒的青菜。
阿诚陪闷闷不乐的程蝶衣吃着年夜饭,此时的鞭炮声在他听来觉得尤为刺耳,他不知道明楼在干嘛,是否一个人在明公馆里过着除夕,有没有放烟花…
段小楼在前不久跟一个花满楼的女子菊仙成了亲,程蝶衣就一直处于消极状态。
阿诚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毕竟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他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段小楼成亲那晚,程蝶衣从袁四爷处回来后,就像瞬间苍老了十岁一样,阿诚看着都觉得心疼。
陪着他喝了好些酒,把瘫软的程蝶衣扶回房间后,阿诚一个人趁着酒劲爬到了房顶上吹冷风。
望着夜空上争相绽放的烟花,不知道其中会不会有一朵是明楼放的。
接近一年,时间并没有将他对明楼的思念淡化,反而越来越强烈,阿诚享受着这种对明楼狂烈的思念,好像只有想着明楼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大哥,新年快乐。”
房顶上的风太大,撕碎了阿诚的呢喃,并没有将它带进明楼的耳朵里。
大年初一的时候,程蝶衣让阿诚帮他写了封信,他自幼进了戏班子,除了唱戏,什么都不会。
那封信是要寄给他母亲的,寄给当年那个凛冽寒风中斩断他一指,硬是将他送进了戏班子的妓女。
程蝶衣倒在床上抽大烟,隔着一层纱帐看着阿诚隐隐绰绰的身影。
阿诚修长的手指捏着单薄的信纸,上面按照程蝶衣的嘱咐写着他的生活琐事。
程蝶衣告诉他母亲,他在梨园过得很好,段小楼对他万般照料,白天他们谈笑风生,晚上一起登台唱戏,好不快活。
在外人眼里,段小楼对程蝶衣确实是照顾有加,称得上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师哥。可在这背后,其中苦楚只有程蝶衣自己知道。
阿诚皱着眉头念完了信,满屋子的鸦片味让他觉得烦躁。他很心疼这样的程蝶衣,一个人在外,无论过得怎样,家书一封,一撇一捺都在告诉家人他很好,请放心。
若是让他现在写一封这样的信给明楼,他是断然写不出来的。
“蝶衣,这信寄往何处?”
阿诚其实很好奇,到底要怎样美丽的女人才能生出程蝶衣。
“替我烧了吧。”
程蝶衣虚无缥缈的声音中带着点嘶哑。
这段时间段小楼因为菊仙,没有再和他一起唱戏。从前两个人的霸王别姬变成了一个人的贵妃醉酒。台下照样是座无虚席,台上却是无比冷清孤寂。
阿诚心里发酸,沉默不语地拿出打火机,烧了他写了半个时辰的书信。
“我娘没死,可我却不知道她在哪儿,我只知道她叫艳红,是花满楼的头牌,我从小就没有父亲,也不知父亲是谁。娘把我养到六岁就送我进了戏班子,师傅不收,说我先天六指,祖师爷不赏饭吃。娘便在一个脏兮兮的墙角斩了我一指,天太冷,水都冻冰了,血没流出多少就凝固在了伤口上。我刚进班时,所有人都欺负我,说我是窑子里出来的东西,只有师哥,只有师哥护着我…”
程蝶衣说话时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阿诚,我爱他,我们说好了一起唱一辈子戏,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明明说好的,他怎么先忘了?”
闭上眼睛,这些年的种种画面一闪而过,在程蝶衣灰白的世界里,段小楼显得多么浓墨重彩。
“蝶衣,沉迷了这么些年,也该清醒过来了。”
阿诚始终皱着眉头,努力克制着颤抖的双手。他越是想要克制,毒瘾在他体内就越是猖狂,如百蚁噬心。
“你又何尝不是活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