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向上级做了请示,从此便以远方亲戚的名义住在了明台家,三兄弟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阿诚彻底打消了去巴黎的年头,带着明台一心一意地寻找明弋的下落,关于明楼工作上的事情,他虽然始终处处留心,却再也不敢过问了。
上级觉得青瓷同志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曾多次向明楼透露过想要重用他的意思,可无论是传过来的任务,或是要求他写的文稿,统统被明楼一手揽下,几乎可以说是断了阿诚与共党之间的联系。
明楼回京以后,便被转到了李克农的情报部门,做日美动向的调研工作,这工作其实也不难,至少不用再去搞暗杀了。
“明弋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除夕的时候,明楼站在床边,任由阿诚给他套上之前买的新棉衣,如今是共产主义的天下,他那套西装皮鞋,是穿不出去了。
“前些天听人说在苏州见过他,我赶紧派了人去找,可还是一无所获。”
阿诚理好衣角,顺手给明楼戴上一条厚厚的围巾,缠得他的脖子有些透不过气。
“没事,只要知道他还活着,定能找到他。”
明楼伸手将围巾拉开了一点,刚刚露出一点脖子,又被阿诚给捂了个严实。
“阿诚,这穿得太厚了。”
明楼虽说已经很久没穿过西装,但骨子里那副世家大少爷的做派还在,每次到了冬天他就特难受,因为阿诚总是将他裹得像个粽子。
“大哥,心疼心疼你这老胳膊老腿吧,还觉得自己正当年呐?”
阿诚说话间趁着明楼不注意,迅速将一双棉手套戴在明楼手上,然后便牵住他的手向正屋走去,不给他脱掉的机会。
明楼其实一直不肯认老,可昨天夜里躺在床上,听着阿诚给他算了算年纪,他才惊觉过了今天,自己就四十五了,而阿诚也有三十八了。
岁月不饶人,他自觉如果现在再跟明台打架,自己一定不是他的对手。
今天是除夕夜,明台高兴,在饭桌上喝了好些酒,谁都劝不住。
阿诚顾忌明楼的身体,每当明楼想要端起酒杯与明台对饮时,便会收到阿诚的眼刀,看得明楼一阵心颤,只好以汤代酒,这一顿年夜饭下来,愣是陪着明台喝了好几碗。
当明楼和阿诚两人在家门口放了烟花回到屋时,却看见本来被程锦云扶回房间的明台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他们的屋子,此刻正坐在床边,捂着胸口哭得喘不过气。
“明台?明台你这是怎么了?别哭啊。”
阿诚赶紧走过去将他们家的小祖宗扶起来,又见他衣衫单薄,怕他着凉,只好拉过被子将他盖着。
“谁叫他不听劝,喝大了吧,阿诚你去院子里挖块雪来糊他脸上,保证能让他立马醒过神来。”
明楼在一旁看着好笑,嘴上不饶人的毛病便又犯了。
明台此刻正哭得悲切,也看不清身边是谁,只管往阿诚怀里靠。
阿诚一边安抚明台,一边吩咐明楼出去让程锦云做解酒汤。
明台哭了好一阵才停下来,慢慢放开胸口上的手,一张已经有些泛黄的结婚照静静躺在他手心里。
“阿诚哥,我想曼丽了。”
阿诚看见照片便猜到了缘由,心里一酸,张张嘴却说不出安慰的话。
“阿诚哥你知道吗,这张照片是郭骑云拍的,照片里穿婚纱的人,和摄影师都死了,只有我活着,为什么只有我活着......”
“那是我的兄弟,我的半条命,我多想让他们看看现在的中国,看看没有战乱的世界。”
明台这些年里一直在梦中受着煎熬,尤其是在内战结束后。
每当他一闭上眼,脑子里就会浮现出于曼丽和郭骑云的身影,像是放电影一样,将往日的种种浮现眼前。
比如第一次在军统训练班的澡堂里撞见曼丽,在操场上和郭骑云打架,他们一起执行任务时挥动的身影和掉落在地上的子弹,最后画面一闪,回到曼丽割破他手上的绳子跌落到城墙下,耳边充斥着子弹穿过肉体的闷响,明台从梦中惊醒。
午夜梦回,连呼吸都觉得痛不欲生。
明台想,他现在这样活着,或许就是曼丽对他的惩罚。
“明台,你别太难过了,曼丽是个好姑娘,你现在这个样子被她看见了,得有多心疼。”
“别难过?你告诉我,我怎么才能不难过!他们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只是死间计划中的一颗棋子,他们的命,只不过是军统上级用来做赌注的工具!我的组员都死了,他们全都死了,为什么我就能活过战争,活到新中国成立,为什么!”
听着明台声嘶力竭的胡言乱语,阿诚慢慢回想起了曾经在巴黎的一个冬夜,他的组员,为了护送他,用自己的生命杀出一条血路。
那漫天的白雪,刺目的鲜红,全军覆没的绝望,那是阿诚这辈子都不愿再去回想的修罗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