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掷黄金若粪土,
琴心剑胆小侏儒。
每读艰危无字书,
不惜身命未踌躇;
人间了无私仇怨,
爱拍苍蝇扫蠹鱼。
这是明楼在狱中度过第一个除夕夜时,听着墙外的阵阵鞭炮声,挥笔写下的自嘲书。
身心皆被锁在这铁笼之中,明楼孤独,寂寞,他只能用纸笔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他不敢停下,他害怕一停下,眼前就会浮现出阿诚的脸,他一停下,思念就会像洪水猛兽般袭来,将他淹没,不知所措。
明楼知道阿诚没走,不仅没有,还日日守再那高墙之外,风吹雨淋,从不间断。
那天明楼趁着每天为数不多的活动时间在监狱操场的角落里透气,墙的另一边就是繁华世界,他甚至能听到路人们带着京腔的问候声。
可这一切繁华都与墙内的明楼无关,他觉得自己已经和那与世隔绝的高僧没什么两样。
明楼抬头望天,有和平鸽从上面飞过,如今那里再也没有了敌人的战机,重新变成了飞鸟的天堂。
明楼想得出神,以至于墙外慷慨激昂的歌声响起了好一阵,才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身上无衣夜无盖,腹内无食饿难挨。
我有心将身跳北海,日后落一个无名无载。
无奈何只得暂且忍耐,苍天何日把眼睁开。
那李陵他本是英雄将,岂肯背主把北国降。
莫不是位列天佐肖天将,各路将军摆列营房。
倘若是李陵真把良心丧,有何脸面再见故乡。”
那是苏武牧羊的一个片段,明楼几乎在瞬间就听出了阿诚的声音,尘封在记忆中不敢触碰的脸刹那间浮现眼前,明楼将身体尽力贴在墙上,在脑海中一遍遍描摹着那人唱戏时灵动的眉眼,那人婉转的身段,那人肌肤上的每一个地方…
一曲终了,明楼抬手一摸,脸上全是冰凉的眼泪。
阿诚在明楼入狱后,想尽了方法,为了疏通关系四处奔波,走烂了五双鞋,磨得满脚泡,最后还是无计可施。
明楼这案子,谁敢插手就是跟党过去不,就算以往关系再好,如今这些友人听到阿诚谈及此事,皆是避之不及。
阿诚最终别无他法,只能日日守在那高墙之下,在街边搭了个戏摊子。
从此以后,北京的大街小巷几乎都传遍了这样一个趣闻。
一个四十来岁,玉树临风的男子,每天都在功德林监狱外唱戏,他也不问看客要钱,仅仅是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唱来唱去,只有那段苏武牧羊。而最神奇的是,一票难求的京戏界大腕程蝶衣程老板,也时不时地来和着他唱上几句。
阿诚日日那样守着,明楼就日日那样听着,阿诚不知道明楼究竟能不能听到,因为明楼至始至终,都没有发出过声响。
明楼是不敢,自己被囚禁于此,他害怕从阿诚嘴里听到“大哥”这两个字,他害怕自己一旦跟他说上话,那根拉紧的弦会随之崩断,会害得两人思念成疾,一个在墙内,一个在墙外,郁郁终生。
阿诚在功德林监狱外守了几年?
灰白的墙面记得,一旁的老树记得,过往的行人也记得。
而他自己,却忘了。
程锦云为明家添上一个儿子以后,明台放心不下孤身一人留在北京的二哥,曾经带着儿子的照片回来过一次。
在监狱外的墙角下找到他以后,阿诚摩挲着侄子的照片,笑了。
明台抬头看着阿诚早生的华发,那一肚子劝他去巴黎的说辞再也没有说出口。
“好好待锦云和明贤,等大哥出来,我和他一起来巴黎找你们。”
程锦云生下孩子的那天,明台翻出明楼给他的写好名字的红纸,在窗边坐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他便去登记处给孩子定了名,为:明贤。